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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尘收了剑,拇指不自觉地抹上剑鄂处的银扣。
他又舞错了一式,练过上百遍未曾出错的剑法,今日他连一遍都舞不完。
没有秦问声提前晾好的温茶,没有姜宁做各种小物什时的窸窣声,也没有不时丢来打扰他的蓍草树枝石块。
碧云天上从未这般岑寂过。
石台上放着没磨完的玉料,乱七八糟的。白知秋的暖炉放在桌子上,已经灭了。没人看顾,地龙也冷了下去。
少了人气,屋子自然没了暖意。
“山暝。”谢无尘扯起厚帘,朝院中喊道。喊完他才想起,秦问声并姜宁下去时将它带走了。现在没人给他传信告知情况,甚至山暝都未回来。
岑寂带来的是虚茫感,像入映花幻境时撞来的浓雾,人行其中轻飘飘踩不到实处。随之而来就是不安稳,让人焦虑。
那种从始至终,都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错觉。
谢无尘与玉简静静对峙,最终,他先败下阵来。一把扯过椅背上的斗篷,冲出了院。
他不知那一封雷信代表什么,不知白知秋为何会骤然呕血,更不知诸人为何会如临大敌。
他只能觉察出出了大事。
总不会添乱。
只是,在他绕下垂云翠榭,再迈过丛林,站在白玉桥上,看到万象天东北方向翻涌的黑气时,仍是不可避免地头皮一炸。
那似是活物,与万象天上笼罩的虚渺云气相撕扯,想要决出一个胜负。
千象院在西南方向,他下了云梯,转个弯不必几步就能到医阁。
千象院起了阵,就地开了屋子作为安排。谢无尘绕开围聚在堂外的人,掀起帘子,不及开口脚边就落了一大袋子药。余寅头都不抬:“送后堂去,进去交给玄参长老。”
谢无尘顿了下,搬起药材往后去了。
他没看见白知秋,料着他是医阁长老,又传了令往两阁,该在这边主持大局。却不想此刻安排事宜的是余寅,协调弟子的是秦问声。
后堂人更多,更吵。谢无尘进去的瞬间就被浓郁的药味和嘈杂的人声铺了一身。他来不及问玄参长老在哪,只能紧跟着前方同样来送药材的弟子,放下药材得了句“放在这”才离开。
医阁丹阁人手本来就少,此次阵局崩溃涉及到的弟子又多,人人都是手忙脚乱。要配药,要煎药,还需得有人看顾受伤的弟子。时间被拉成细线,绷得一触即断。
余寅掐着笔,舔干了墨,没时间慢慢磨,求个能落字就行。
最不能乱的,就是他们几个人。
“小师弟。”余寅刚没见谢无尘,此刻见了也不多说,递出手里写地时浅时深的纸和白玉简,“你带着掌门令去丹阁,让丹阁执事长老调些药材过来。然后留在那帮秦师姐。”
“白师兄呢?”谢无尘蓦然问。
余寅头都来不及抬:“他和掌门在东北阵局,没事。”
谢无尘想多问一句,但眼下的情况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最后两个字混在堂中纷乱的喧嚷中,甚至没让谢无尘听清就囫囵地滚了过去。
他的担心在学宫骤然的动泊中无足轻重。没有人能为某个人的安危停下,他们该承担的,是大半个学宫的安稳。
他捏紧了白玉简。
经历过最初的混乱,各阁找到了节奏,有条不紊地接治受伤弟子。
谢无尘主动接下了核对药材消耗的任务。
名册和药材都是繁杂的事宜,一时半会理不清。谢无尘没做过这些,秦问声伊始还嘱咐几句,见他做事沉稳,便没再多问了。
有他帮忙,秦问声终于可以松口气,一心去归整受伤弟子名册。
夜幕笼罩而下时,事情基本步入正轨。
姜宁负责驿站,脱不开身,处理好后给明信传了一道信。但掌门令当时在谢无尘手中,谁都没留意。等谢无尘注意到,已经将近子时了。
秦问声看完,打发他去找明信。加之谢无尘整理出的册子条目清晰,后续不需要费劲。人走时,她把山暝也支使着跟去了。
千象院正好和东北方位相对,医阁落的位置靠后,想要到那边还得走一段路。
山暝还要等谢无尘,孰料一出了门,对方步履匆匆,带起一阵丹阁中特有的药香气。
山暝“嗷”一声,以示抗议,没得到理会。
今日的千象院人来人往,满地雪没留下一点。唯有檐角雪色依依,被暖黄的灯火一照,泛出晶亮的光。
天上无月,也无云,整个是昏沉的。平日里,万象天常见云,映着天际一轮月,或是漫天星。那些云或聚或散,清晰无比,托在澄透深蓝的天空中,漂亮得勾人。
所以,今天的天气,很难让人心情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