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信在旷久的寂静中站成了一道剪影, 直到一片雪花晃晃悠悠地落在足边,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渗进肺腑的寒意。
他无可避免地想起了万象天初落成之时,那也是冬天。羽一样的雪自天际坠下来,纷纷扬扬,胜过映花潭的花雨。
那日不冷, 飞雪覆残枝, 远山不见人。没有风喧过耳,天地都沉浸在难得的温柔里。
白知秋跟在他身后,一身素衣, 发间系着缎带, 眸光沉静如水。
他牵住了万象天的每一个阵眼, 扛着万钧之重, 敛衣穿雪而过,从容不迫。
一如此刻。
指根的悬诊丝张狂展开,带着破风之声穿透黑雾,锲入地底时撞出金石相击之音。
在嗡鸣震晃的阵局中,细如蚕丝的悬诊丝如定海之针, 拉住即将溃散崩毁的一切。深冬雪澄澈的冷意随着丝线漫开, 与无形的威压和漫天的血腥气相对峙。
白知秋垂着眸子,踏过鲜红的地面,留下一串血脚印。
他走得慢极了, 一步一步却极稳。手垂在身侧, 虚虚曲着。雪白的袍摆染了一周红, 随着他的步履在风中扬起,又接住落下的飞雪。
白知秋只扫了一眼衣衫,便冷冷地转开眼。
他懒劲上来了,或者不想理人了,就会低垂着眸光。这会让他带上不近人情的冷淡和恹倦感,于是,便没谁敢再来招惹他。
平日虚虚垂着的悬诊丝此刻绷得紧直,线尾深深勒入他清瘦的指节之中,割破了手指。鲜血自缠线处渗出,又被丝线吸收,长长地延伸出去。
都说十指连心,那本该是极痛的,白知秋却没在面上显露出任何。他抿了抿干涩的唇,虚握着落了一道伤的左手,以指为笔,蘸着自己的血,一道一道血符落定,弹指飞出。
铿锵金石之声顿起。
每一次屈指弹符都带着果决之意,八八六十四张血符在转瞬之间已经环绕着阵阁落定。淡金色的灵力脉络连通流动如蛛网,闪电一般散开,绽开灼目的光火。
灼目的金光映照在白知秋苍白的脸色和冷然的眉目上,看不出心绪。
他停了片刻,在金光淡去时推开阵阁的门。
阵阁中一片漆黑,遍地是碎瓷,用于照明的夜明珠不知滚去了何处。白知秋扫了一周,落脚时又快又稳,很快穿过一地凌乱,在扶鹤长老面前半跪下身。
扶鹤长老已经难以起身,双目浑浊。黑雾模糊了他的感知,困锁住了他的灵力。在白知秋要在他腕心落符印之时,出于本能地抬手去拦。
“是我。”白知秋轻声道,“长老,是我,知秋,我来压阵。”
“是你啊……”扶鹤颤巍巍地合了眼,撑着的那口气终于落在实处,“都出去了吗?”
“长老放心。”
白知秋平日说起话半真不假,轻散中带着不上心。此刻,他声音讲得很低,让人疑心只是微动了下嘴皮,出口的语气却极度温柔认真,仿佛他一张口,此地便风雨不侵。
“闭眼,凝神,定魄。”
扶鹤长老对阵法熟知,无需白知秋指引。自符印落下,他已自行引着稀薄到难以感知的灵力流入经脉,开始入定。
白知秋垂眸看着掌心将要干涸的伤口,在袖中摸出一片薄刃,比了比,最后还是落在掌心。
其实而今很少有人知道了……
修仙之人的灵血,合了主人的灵魄,无论是落福印,还是画符落咒还是布阵,只要和上几滴,威力便不同以往。
只是李生大路无人摘,自然有它的理由。
对于修仙之人而言,最凶最煞的东西,也是血。而血用在凶煞之处,对自己的反噬,自然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了。
白知秋收回眼神,抿了下唇,抿到一股腥气。
他几不可见地皱了眉,微敛的长睫轻颤。
他不喜欢血腥味,这会让他回忆起一些不太好的过去。
他要找人,要压阵,没有任何时间给他感怀。
扶鹤长老所镇的阵眼是第三个,还有五个。
衣衫太轻太薄,被雪打潮了,风一过,尽是冷意。白知秋出了阵阁,收回手上的悬诊丝,捏着发僵的指节。
如潮黑气被悬诊丝切割开,在镇下三个阵眼后平缓下去,浅淡了不少。变得像深秋太阳初升时的雾,风一吹,慢慢流动着。阁楼在雾中露了轮廓,走在其中时,不再那么让人压抑。
只可惜仍是看不清天色。
白知秋对时间的感知并不敏锐,这是在学宫中被人刻意养出来的倦懒。进阵局这么久,他只能隐约感觉到该入夜了。
耗费这么久时间了。白知秋想。
左手依然绷紧的悬诊丝只剩下一根,被白知秋捻在拇指和食指间。
像终于理清的牵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