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寅入门最晚,上碧云天时秦问声等人已经在枫院开坛授徒了。白知秋据说去了无忧天,又有人说是下了山,还有人说在山顶闭关。余寅入门三年多,没见过众人口中所说的小师兄。
碧云天上年岁慢,仙道枯寂,修习起来时间还能再慢上一轮。他在这里走上了漫长的修行路。
三年的时光里,明信与秦问声他们慢慢抹平了中苍沙洲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
他就是这时第一次见到了白知秋。
那天阑风伏雨,红叶浩浩荡荡染红了满眼。
秋雨带着薄衫难挡的寒意,肆无忌惮自天际坠落,打在枫叶之上便四散溅开,飒飒作响。上枫院的路上一片濛濛,像难寻前路的迷局。
余寅嫌弃屋子里闷,蹲在檐下,手中抓着蓍草,摆卦算雨停的时辰。
他在卦象中捕到了与雨停无关的一线灵感,想要顺着这丝灵感追下去,却始终不得章法。
卜卦的次数有规矩,叫“事不过三”。意思是一个问题,卜算三次不出结果,最好是不要继续算了。算的不准确另说,就怕算出完全相反的结果,害人害己。
当然,当排一些大卦时,仅仅只能算一次;或是第一卦出现什么不好的征象,也不能算了。
三次摆不出来,余寅有些烦了,胡乱地收起蓍草树枝。猛一抬头,却见一道红影闯入视线。
一个红衣人。
那人撑着一把白伞,从林间小道中缓步而来。
雨天天色低沉,此时又是酉时过半,太暗了。
红影闯入眼帘,活像一只恶鬼。
碧云天上上来一只恶鬼,无论从什么角度说,都怪吓人的。
鬼影飘忽,不过片刻,已经逼近枫院。
鲜艳的衣摆拂过路边的青石和落叶,沾染上雨水,湿了一周。沥沥落落的雨水染在裙上,像极了晕染开的深深浅浅的血块。
油纸伞湛白的伞面压得太低,余寅只能看到对方披散的黑发,和握着伞的修长苍白的指节。
余寅心念急转间,一道讯掐给秦问声,另一道符已掐在手中。
恶鬼顿下足,缓缓抬起伞面。
“去!”
余寅浑身一冰,心念急转间断喝一声,符箓直冲对面心口。
出自周临风之手的天雷符,据说专克妖鬼。余寅虽未曾见过小妖小魔,但看符箓引动时的架势,修为低些,一击都耐不住。
雷霆炸响,浩瀚威压携裹着无尽风雨,扑面而去。
纸伞承不住这般大的风雨似的,在那人手指微松的刹那猛然被掀飞。
狂风迎面,蓝紫色的电蛇撕裂了昏暗的天,铺成被扯开的幕。
鬼影的面目在这瞬息间被照亮。
他有一双平淡且从容的眸子,含着一点温和的光。
余寅不知,是电光照亮了他的眼睛,还是他眼睛里本便有这样的光。
可属于这双眼的目光落在身上的同时,余寅只觉自己被冷水浇了个透,浑身一冰,猝不及防地一个哆嗦。
要喊出来的一切声音都淹没在嗓中。
那么刹那,寂静极了。
完了,余寅莫名地想。
电蛇轰然砸下。
“这接风洗尘的方式……闻所未闻……”那人轻叹,对着突袭而来的符咒,轻描淡写地抬起手。
足有婴儿小臂粗的电蛇威风凛凛落下,不痛不痒消弭。
那张满蕴了灵力的符箓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地夹在两指间。
然后,手腕一抖,灵符上的灵气被化去,散作噼啪作响的电蛇和火星,散落在地。
白伞落于另一只手中。
这一动,雨水飞溅,但真正沾到他身上不过上身的几点红。
“阵仗真的好大。”那人走上台阶,转过身,将符箓塞回余寅手中,才慢条斯理收起纸伞。
在他动作间,余寅愣是看出一副不慌不忙的从容和矜贵。
“小师兄!”秦问声从另一边跑来,显然被方才那一幕吓到了,一只手抚着胸膛,给自己缓气,“没事吧?”
“周师兄的符,越来越厉害了。”白知秋应声,抬头,伸手拨开眼边碎发。他转向余寅,目光从长睫后落下,问道:“这是师父新收的小弟子?”
“昂……”秦问声止步,不知他何意。
白知秋冲余寅笑了下。
跟他的目光挺符合的,很淡,很温和。
但余寅感觉自己和这秋后的天气一样,落场雨,就凉了。
“都入了仙道院了,怎么胆子还能这么小。”白知秋慢慢悠悠地,在余寅开口拜见师兄前又道:“别喊,知道你见鬼了。”
余寅:“……”
他不理解怎么还能有吓人的这么理直气壮的呢?
“也没见哪个学了仙术的由着自己让雨淋。”余寅嘀嘀咕咕,没说完就被秦问声捅了一肘子。尾音在嗓子里囫囵转了个圈,呛进去,咳得惊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