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处流出的并不是鲜血,而是浅白色的有些像玉质的光,当这样的光芒凝定落下时,金线上的红光便会几不可见地闪烁一下,呼吸一般。
而身后的黑气也会猝然大盛,再在转瞬后被镇压下去,像是明灭的火焰。
一切活动的事物中,只有那人始终安静,阖着那双眸子,对外界不闻不问。
唯有红光黯淡至摇摇欲坠,他才会几不可见地轻轻蹙一下眉,是一种忍耐到了极限,再也捱不住痛苦时,才肯流露出的,一点稀薄的感情。
谢无尘乍然呆愣在原地,心口山呼海啸地疼起来。
一只手虚虚悬在了他眼前。
“别看,”余寅道,“那会提醒过你的。”
那一瞬间,谢无尘的大脑其实是空白的,直到余寅的声音响起,他才从最开始的恍然中回过神。
他的视线掠过石台上纤薄到料峭的身影,再顺着满室的丝线落到同样刻着密密麻麻咒印的石壁上,感觉自己微微有些眩晕。他有很多话想问,有很多事情想了解,但所有的东西,都只能化作心疼。
他只想问一句,这么久以来,你都一个人在这里吗?
会难过,会觉得孤独吗?
但他又知道,这些答案,都是肯定的,都是白知秋亲口告诉过自己的。
已经知道的答案,没有再重复的必要。
只是,站在这石室里的一瞬间,他忽而间很想他,又有些任性地,很想让他睁开眼睛,看自己一眼。
我如你所愿地来了,那你为什么不睁眼看看我?
那一瞬很短,又很长,短到不过一个闪念,长到穿过三百白玉阶之上的初遇,穿过不曾计数的相依偎的黑夜,然后尽数凝聚在眼睛里,凝聚成一道捉不住的影子。
“无事。”谢无尘松开手,同样轻声道,转眼望向明信和夕误,“现在开始吗?”
夕误点了下头。
于是谢无尘走上前,在石台边缘跪坐下来,接过夕误递过来的薄刃,在掌心划了一道,按在石台上。
触碰到石台的一瞬间,谢无尘猝然咳出一口血。
石台好似化为了嗜血的凶兽,源源不断地汲取着他体内的鲜血和灵力,体内像骤而间多出了无数柄尖刀在搅动,剖开血肉,刮过骨髓,痛彻心扉。
冷汗霎时便湿透了衣衫。
谢无尘本能地想要收回按在石台上的手,却被一道不知名的力量所束缚,难以挣脱。他在这股力量中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威压,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贪婪。
是生自灵魄之中的,被怨煞所放大的恶念。
那些东西迅速放大,将满室金色光芒取而代之,伴随着呼啸而来的哭叫与怨诅,直直钉入谢无尘脑海。
他忽而间失去了对正常外物的感知,听不见看不见,甚至连从咬破的舌尖处弥漫到口中的血腥气都尝不到了,唯有疼痛如影随形。
余寅至少有一句话没有骗他,入阵之时的痛楚,确实是生不如死的。
但就在这时,有一道冰凉的灵力绕上了他的手腕,顺着手臂上的经脉,一直爬到心脏上,妥帖地沉寂下来。
随着它的落定,那些几乎能够将人生生撕裂的疼痛短暂褪去了片刻,重新席卷而来时候,同样没有再卷向他的心口。
谢无尘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他想看见的那个人,却只听到了呼啸的风声,还有大雨倾盆落下的声音。
那种声音实在是太宏大了,很容易让人升起渺小如蜉蝣而天地浩大的感慨,仿佛在天灾之前,凡人就该毫无还手之力任由其裁决一样。
白知秋熟悉这种感觉,当他生死之际离开白庄,回头望见无尽的火光;当他第一次站在藏书阁的湖泊后,垂眸俯视向脚下的天坑,却只看见层层云絮时;当他走上通天路,看见人间百态万景展开在眼底时,都是这样的感觉。
你能做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了的。
可是不能不做。
天行无常,人行有道。有的路不去铺开,就不会知道它最终会通向何处,至于路上的殉道者的尸骨,或许未来会有哪一日,有人回头为他们立碑。
白知秋站在城门外,听着远处传来的轰隆闷响,抬眸望向昏暗的天穹。
于恙离他不远,但是没有工夫将心思分在白知秋这边。封堵堤坝需要人,入城核验身份需要人,甚至查会不会有血蛊趁虚而入,也需要人。
这半旬以来,城外的骚乱无休无止,虽然没有真正闹出人命,但也足矣令城内说得上话的一些人抗拒。
不过,有些事情就快要终结了,白知秋想,蛊鬼一旦被封印,血蛊失去操控者,被诛灭是迟早的事情。
唯一要说一点希望,便是不要再牺牲那样多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