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河决堤,必须让城外的人入城。”有人急匆匆地说着,语速快到听不清。
反驳的声音立刻就跟上了:“城内的药材粮食根本不够,放人放人,说着简单,怎么安顿?”
“疫病控制不住啊!”更有人颓然拍着腿,“进来出去都是死!”
人声喧嚷,扑面而来,每个人脸上难以形容的焦灼,和身后轩然的雨幕一起,交织成一副荒诞而扭曲的场景。白知秋站在门口,雨水浇在他背上,再在顺着袍角落下,在脚边凝成一洼。
“五年前八河决堤,洛郡受灾尤重,生者十存三四,宜州疫病初起。”白知秋顺手拨开粘到脸上的发丝,冷声道,“五年间,宜州渐渐恢复元气,此时若是不救,是想五年前的灾难重演一次吗?”
他的发湿透了,面色湛白,显得眉眼深黑,一动不动看着人的时候,有种藏锋甚久积累下来的果决和冷厉,摄得众人一下都忘了说话。
“随我来的那些人呢?”白知秋又问。
“在粥棚那边,”有人小声回答,“那会风大,粥棚塌了一大片,很多人在那边,还有一些人在城门。”
白知秋稍一颔首,转身掠入雨幕,等众人从惊愕中回过神,他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了。
***
有人向万象天走,有人向芸笥天走,皆是来去匆匆。方向相反的咒符灵光和人流撞在一起,引发了一场更大的混乱。
但是没有人在意。
滂沱暴雨将天地笼罩,触目所见的一切都是那样模糊不清。灭顶黑云下,唯有东方露出一线孱弱浅淡光芒,像是风吹可灭的烛火。
“别看了,”余寅强硬地拽着谢无尘的手腕,疾步穿过人流,翻手将一道阵盘拍在议事堂正门上,“师父和夕误师兄都在那边等你,姜师兄马上到,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杂念太多,当心入阵时心魔反冲,功亏一篑。”
大门洞开,露出深不见底的石道,与外面完全不同的森凉微风乍起,带来湿润的潮气和充沛的灵力,与之相对的,却是遽然弥散开,沉沉镇在每个人肩上的威压。
“走吧,到头就是阵眼。”余寅道,他的脸色不太好,甚至没有分给谢无尘一眼便抬步走入其中。谢无尘被他拽得一踉,一步没有落稳,险些从台阶上栽下去。
“余师兄,”谢无尘在石壁上撑一下,没有跟余寅纠结,而是冷静道,“白玉阶下发生了什么,让你们这么着急。”
石道中的灯盏燃起又熄灭,明灭不定地照在二人面上。余寅腮帮不自觉地一动,似乎是想骂谢无尘一句,临了却化作了一声叹息。
声音长长地传出去,在幽邃的石道中不断回转,变成另一种压抑。
“余师兄。”急促脚步声里,谢无尘又道,声音里是少有的强硬。
好半晌,他才听见余寅又叹了一声,自暴自弃一样:“跟你提过的,夕误师兄用禁咒,诛杀了辰陵以下藏着的全部傀儡。”
谢无尘轻轻蹙眉:“可白宇云用以炼就血蛊的是生魂……”
“对,”余寅停了下:“半仙不能诛魂,他所用的又是能够以自身灵魄为代价驱散怨煞的化散之术。按理来说,那些生魂应该已经上黄泉道轮回了……这一局,该是蛊鬼满盘皆输的。”
“只是没有想到,怨煞没有化尽,那些傀儡根本没有死。”
谢无尘心底发冷:“所以秦师姐他们……”
“秦师姐率人修补学宫外围迷阵与护阵,遇到傀儡偷袭,现下已经退守驿站。按照掌门的意思,希望他们退到白玉阶之后,毕竟驿站没有防护阵。”
每一句话都是重压,或许是因为已经说了出来,余寅心里反而没有了那些顾忌,他抬手推开石道尽头的门:“你修行时间终究太短,易阵眼需要的时间更长,等结束后,你去无忧天和映花潭,不要再参与这边的事情。”
一路上,灯火微弱,以至于余寅推开门的刹那,谢无尘已经来不及去思考他的那些话了。他偏过头,眯眼避开从门缝中透出的金光。
听见声响,室内两个人也回过了头。
这里应该是处于山腹之中,空旷而巨大,盈满了金光与金线。星星点点的金光铺满地面,有如星河,不断流转着,最终如百川归流一般,汇聚在石室正中的一方平台之上。
准确来说,是平台上的一道单薄的人影之上。
金线交织如蛛网,又像玄奥而晦涩的星图纹路,编织起了星点,也穿过了黑气。而无穷的光芒与丝线泛起的璀璨金光混合着不祥的淡红,落在那人低垂着的谧静而安详的眉目上,也照亮了他身后不断游走的扭曲的黑气。
丝线从他周身各大窍穴中穿过,又虚虚缠住他的手腕,将他束缚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