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对吗?”白宇云自言自语一样,“是因为师父偏袒他,而我只是她想要留下白知秋而必须所负担的东西。所以,不管我付出多少努力,都注定是他的陪衬。”
“我没有偏袒他,”明信嗓音艰涩,话没有出口便察觉了其中的无力,“杨雨仙师为你们选好的路,是不同的,你没必要让自己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当年是,现在也是。”
“您是说我现在的模样吗?”白宇云抬手,像是觉得感叹,“师父不是扶楹仙师,有那么些歪歪绕绕的心思,除却年岁,我与他都是这样的,您为什么要用影子这两个字?”
白宇云勾起唇,无不恶意道:“是因为见不得光吗?就像他没有遵循师父的安排,而师父的安排里,也没有您。”
明信面色瞬间煞白。
“您是真的很爱我师父,爱到可以因为她一句无可无不可的嘱托,忍受半仙终究会面临的天人五衰,心甘情愿掺和在我与白知秋之间几十上百年。”白宇云说道,“可是,你不敢将这个字说给师父。三百年间,你甚至没有勇气过问白知秋一句,师父到底是上了仙京,还是陨落在了黄泉道。”
明信抬起眼,看见白宇云唇边挂着凉凉的嘲笑,像一条冰凉淬毒的蛇,穿越三百年的光阴,狠狠咬在他心脏上。
风吹过旷野,呜咽不止,明信背后惊出的冷汗都干了,刺骨得冷。他顶着诸位长老的不解,余寅等人的犹疑,还有白宇云不加掩饰的冷嘲,觉得悲哀,又觉得荒唐。
心头伊始是疼,渐渐转为麻木,明信耳畔嗡鸣,几乎要站不稳。可当他回过神,发现自己依旧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甚至连面色可能都没有更多的变化。
他听见自己声音响起,镇静务必,语调没有一丝改变:“我知道,不需要他讲。”
“只知道师父陨落了吗?”
只?是什么意思?
少年时,明信其实总觉得自己不够聪明,师兄们三四遍就能学会的东西他总是要多学两遍。再后来,辰陵宫建立,各派的掌事人逐渐去了仙京,抑或陨落,到最后,竟然只剩下他一个。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值得夸耀的地方,大概就是他总是很有耐心去理解很多东西,不急不缓地,但在此刻,他分明将白宇云所有的话都听进了耳朵里,意思却怎么都想不通。
什么叫“只知道”?
他还应该知道什么?
芸笥天阵局逆天而行,从一开始,杨雨就知道自己不得善终。白知秋不是没有上通天路,而是执意回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您难道不想问问,我当初为什么一定要与白知秋背道而驰吗?”白宇云望着他,轻声开口,似是悲悯。
背道而驰,说着是渐行渐远,在他们之间,却又有了正邪对错的意思。明信在混沌与清明之间挣扎的意识突然意识到了可能被自己所忽略的东西——
杨雨做好了魂飞魄散的准备,但也要有魂飞魄散的因由。
万象天阵局以芸笥天阵局为基,天谴的承担自然同理,在最开始的时候,重重负担压在白知秋身上。一百六十年前,万象天第二道阵局落定,白知秋为了保护冤死的生魂,最终将灵魄一分为二,分别镇入两座阵眼。及至今日,哪一阵眼陨落,哪一阵局不存。
但白知秋回来时,杨雨已经陨落,阵局却没有崩塌。
芸笥天阵局为什么没有崩塌?!
“您想明白了吗?”白宇云重复了一遍,堪称温和。
没有崩塌,自然是因为,杨雨还活着,或者说,杨雨的灵魄尚未散尽。
白宇云的语气几乎带上了循循善诱的意思:“掌门,您一直以为,师父是为了保护他而死。但是,谁又能肯定散碎的灵魄没有养回来的机会?如果有机会再上黄泉道,或许……”
“住口,”明信冷然打断,“三界封印牺牲了五河八堑几乎所有的仙门,你凭什么……”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白宇云在瞬息间便站定在明信面前,目光像是要直接透进明信心底,看见他的动摇。
“但是,没有机会了。”
白宇云一字一顿:“我想过退而求其次,寻找其他办法,只要师父能活过来,我只求师父活……但白知秋不允许,他从阵局中剥离出师父的灵魄,然后毁了它。”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师父偏爱他,知道您对师父有情,但他就是这样做了。万象天落成的那一日,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
在这样近的距离里,白宇云身上的血腥气终于脱开了夜风,眼底也浸染了鲜红的血色,浓沉而残忍之余,又显得执拗疯狂:“掌门,你难道不觉得这样怪可笑的吗?师父,你,扶楹仙师,乃至所有人,都以为他干干净净,澄心澈魄,可事实上又如何?杀师灭祖,残害同门,三百年肆意妄为,将所有人算计于股掌之间。我何至于此?你又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