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秋进来后,他身后的衙役俯身在他耳边提醒了一句,他便收起本子丢在桌上,“啪”地一声响。
“病疫当头,我不跟各位再瞎扯什么,”夕误冷声道,“过完年是春耕,衙门内分拨不开。在各家药铺拿了什么药,账本最好是记得明明白白。”
底下还有人不想认,反驳道:“铺子里够多少,这病来得又凶又急,说得轻松,上哪去调?”
夕误眯起眼,向那个方向扫了一眼:“我只说了迫在眉睫的安排。”
站在人后的那个人骤然噤声,眼见夕误向姚连乐行了个礼,转身了偏厅。
谢无尘遥遥向姚连乐一颔首,领着白知秋一块走了。
偏厅没生炭,也没什么人,于是屋内还算干净,也冷得很。夕误给白知秋让了把椅子,又让谢无尘自己坐了,开门见山道:“我已经见过病人,是血疫。”
所以,若是防不住,调再多的药材也无用。
“浮州在今岁入春后,便起了疫病,陆陆续续发到秋末后便息了。苍郡与齐郡的疫病我知晓,专程去过一趟,只当是传得厉害了。唯一留神的是在齐郡护城兽上加了一道,护城兽封住蛊咒,实也不过三日。”
三日后,蛊咒被白知秋解决。之后,顺安失去消息。夕误得到消息的时间并不比他们早太多,要理清个中干系实属不易。
“重郡的疫病,不能像对付齐郡一样?”谢无尘问道。
白知秋点着扶手:“不能,仙门作为屏障,在极西之处。人间仅在西境一带有护城阵残迹,到不了这般远的地方。”
“重郡的地方亦非齐郡可比,没有阵基的前提下建一座护城阵,困难重重。”夕误接口,望向白知秋,“蛊鬼直到现在才在重郡留下一道,多半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仙门有取出他人所中蛊咒的法子,小师兄该知晓,此事不算太过棘手。”
谢无尘见过白知秋封印血蛊,不是很能明白夕误表现出来的轻松。他转眼过去,就见白知秋面沉似水。
“仗着自己知晓无情道心法,所以不算太过棘手?”白知秋抬眼,漠然道,“我说过,落于自身灵魄上的孽障非常人所能受,你真正修行的日子才多久,能够泯消多少怨煞?我可不记得自己教过你去做自毁长城的事。”
夕误不以为然,冲白知秋勾起唇,语气轻松:“我撑得起封禁阵,难道会弱于当初的你?”
白知秋没理会他的挑衅,起身往出走:“可我有封禁阵做保,你有什么?安排照旧,你今日就带谢无尘回学宫,这边事情交给我处理。”
“小师兄。”
“八道阵眼全部易主,你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抽离自己的灵魄。你扪心自问,封禁阵到底是兜底,还是催命符?”
白知秋恍若未闻,出门时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谢无尘追上去,又被白知秋抵着撵回屋内,一时间不知该劝哪一个,犹豫半晌,听见夕误叹了口气:“别追了,他铁了心要自己扛。”
“先生。”
“你觉得他怎么样?”夕误问,目光始终落在门外。
面对夕误的问题,谢无尘总是会下意识回答。他垂下头,乖顺道:“对一切不很上心,随和,又很固执。”
夕误没评价:“包括你吗?”
话后面的意思太笃定了,笃定得谢无尘心虚。他扯了扯长巾,没敢接话。
“你还小,有时分不清心悦与仰慕,不要轻易定下自己的以后。”夕误抬眼看向谢无尘,没追究更多,“他么,从我见到他开始,就是那样无心无情的。做决定的时候从来允不得他人插手。除非……”
除非能够先他一步,逼迫他改变决定。
偏厅的窗没有关紧,黑沉的天幕垂下来,压在灰白的墙沿上。谢无尘一节一节捏过自己手指:“先生,封禁阵为什么是催命符?”
夕误没回答,而是命令道:“手给我。”
谢无尘动作一滞,刚抬手,又听夕误否定:“你为什么总是在不用愚钝的问题上愚钝?”
谢无尘默然以对,乖乖递出另一只。
他垂眸,看见夕误视线在他腕侧的齿痕上略略一停,继而无动于衷地将袖子向上推了一点,露出腕上圈着的绳结。
绳结大小刚好,虚虚贴着皮肤,泛着一层淡金色,不是十分明晰。夕误没去碰绳结,捏着他的手转了半周。就在谢无尘以为他会皱眉时,夕误平静地给他拉好袖子,道:“这么看来,他对你不算上完全无情无义。”
谢无尘抽回手,加重语气:“先生。”
“他是怎样的,不由我与你讲,你心里也是一清二楚。我只想告诉你,多情者易伤。”
“先生同样窥天知地,”谢无尘轻轻地说,“小师兄骗我,难道您未曾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