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夜谈之未亡症(8)

“这是我们的秘密,大猴。”

她俯下身这样告诉我,在俯身之前灵巧地戴好了镶满细碎珍珠的发网。我伸手抚摸她黑发上被发网勾勒出的漩纹,她一动不动,眼角掠过了一丝我所不懂得的缠绵冰冷情意。

许久之后我才懂得:那是混合了期盼与恐惧的眼神。

我点头,“秘密。”

那时我是当真那样以为,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因为这样的冒险是一场注定被我父母责骂的胆大妄为,爬上大宅的屋顶,在整座宅邸的最高处遥望皓白海浪另一边不可思议之北。但我从未曾考虑过——自然也不可能考虑到——她是这样的轻盈、敏捷、有力,连屋檐上偶尔出现的野猫和鸦鸟都难以媲美。

还有她眼睛里的那种光。

那是有生命之物理应畏惧的眼睛。

但在那一刻,年轻美女与男孩的稚气约定,成全了冥冥中一场不可思议的约定俗成。

从那之后我更加经常地去找她,我母亲身边的侍女每一个都熟知我任性难缠的大名,那些年轻的女子们娇生惯养,个个来自热那亚贵族家庭,和我母亲一样乏耐心去哄掇一个常常把自己弄得满身汗湿的顽皮孩子,即使为了亲近我父亲,于她们而言,这无益的牺牲也未免太大了一点。

于是她们更多地感谢奥尔加肯照看我,就像我情愿在她手下被摆弄得服服帖帖。和所有我经见过的女人都不同,对她这个身份而言,她足够直接,甚至粗暴,至少在我因为不想洗脸而稍稍地挣扎了一下时,就一把将我按进浸满永久花和马鞭草的温水里的女人,仅她而已。

当然她下一刻就把我拎了出来,然后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眼光看着我,表情甚至带点嘲笑。

所以我们立刻就开始打水仗了。直到父亲亲自前来催促,看到这一幕时,即使是他也瞠目了一刹那,再果断别过脸,声音镇定地命令我们不许再胡闹。

以一个微微颤抖的、男主人的口吻。

奥尔加停下笑声,在一面铜镜里打量自己,泰然自若地系好松落的胸衣抽带,再把一块烘暖的干棉布丢到我头上。我愤怒地扯下来,不过知道她从来不会像其他女人一样温柔小心地伺候,所以三把两把抹干了脸。她整理好自己,接过去替我擦干我似乎永远学不会打理的鬈发,懒懒地对门外说了声,“您可以进来了,大人。”

她甚至没有对他行屈膝礼。

当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挣开奥尔加的手,习惯地扑过去抱住父亲的腿。他温暖掌心轻轻抚弄我仍然潮湿的发顶,轻声叹了口气。

那沉默的少女背靠着窗,在清晨艳丽日光里将自己融成了一个边缘绚烂的纤细剪影。

我回过头看她,忍不住眯起眼,觉得她似乎翩然欲飞。

“你到底是谁?”

父亲的声音出奇冷静。

“你确定要当着他的面谈这个吗,大人?还是说,你打算事后在自己儿子身上施术,让他忘掉这些?”

“这是在告诉我,你有什么必须不能被他知道的事情要告诉我吗?”

奥尔加笑了,“如果我真的有呢,大人?”

第4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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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们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她走过来吻住了他。

这显然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我父亲不出所料大吃一惊。但那种神情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一时竟然有些好奇,片刻后才后知后觉会意过来。众所周知,元雪波或者雅可波·阿雅克肖向来温和平静,那种恒然的容缓气质甚至令人误以为他不具备某些起码的反应。

因此当我搞清楚我父亲也会震惊时,有那么几秒钟,我几乎被这个事实激起了一种近乎幸灾乐祸的兴奋。

我父亲重重推开奥尔加,完全忘记控制力度,以致她退后两步,撞翻了镀银的水盆,但她的动作是那样快,水盆落地之前已经重新抓住,稳稳放回原处,水溅出来,混杂着药草与香花,泼湿了裙袍,温暖而湿漉地贴在她线条紧致的小腿上。

我仍然扶着父亲膝盖,只是不由自主放松了手,张大了嘴,像只被突如其来暴雨压在睡莲叶下的蛙,懵懂窥伺他们的脸色,谨慎,好奇,无所谓。

奥尔加看起来十分平静,比我父亲平静得多。而我父亲——无论之前还是之后,我都再没见过他露出那样的眼神。

他问:“你到底是谁?你究竟想做什么?”用的是当地的俗语,之后换成卡斯提尔语。

这两种语言我母亲都很擅长(她还会惟妙惟肖地模仿佛罗伦萨方言,当年但丁拼命拿他的诗推销的那种),但我从没听过奥尔加使用后者。其实她的意大利俗语也很难说有多么熟练,你懂的,当你照本宣科模仿一种与你无关的口音,即使再流畅娴熟,听上去也更像朗读主祷文,甚至比那还糟。孩子不会介意这个,但我猜,那就是奥尔加鲜少跟其他侍女们讲话的原因。我不知道她究竟来自哪里,但那双眼睛里就没写着南方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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