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现在除了是我的堂兄,到底该算是我表姊夫抑或姨夫?
不到这一刻,我自己都难以想象,眼前我脑子里转的居然是这个念头。
幸亏索提思没有一道前来,他说了,他对家长里短不感兴趣,宁可自己吃饱之后去海湾边上闲逛,看能不能抓到一两个幽灵或者迦太基人的鬼魂。
也正因此,我深知停留在此仅有一夜,索提思很少情愿自控,而这岛子又如此之小,明天日出之后,我们就不得不因一夜间爆发的数起吸血惨案而迅速离开了……“你在那里,是吗。”
我微微吃了一惊,桌边烛灯下的男人抬起头,准确看向我,他没有走过来,但那眼光清澄直接,穿透长窗玻璃。
他又问了一遍,“如果你愿意回答,就叩一下窗。”
该说他不愧是在穆家长大的吗?我知道元庆忻并不能看见我,也不确认自己发现了什么。但这份直觉和勇气值得尊重。我没有叩响玻璃,手指无声无息捏碎窗上锁钮,一阵风一样把自己移到他面前。
元庆忻站起身,注视我很久,那并非因为恐惧或惊讶,他显然并不好奇我是谁,但和我一样,他被这种异常的肖似迷惑了。
“庆恒,是吗。”他轻声说,“祖父说你会回来。我也这样认为。”
我摇了摇头,如果这也算“回来”……但我猜,我们在想的并非同一回事。
他后退了一步,几乎撞上书架,眼神变了,不因我的反应,我知道他意识到了什么,无法确认。
“天。”元庆忻喃喃说,“为什么会这样。”
第30章 30
30
我对着元庆忻摇了摇头,希望他不要说出来,无论任何事。古往今来,鲜卑三姓向来不乏擅魔法之人,穆家一系精研巫术,传承至今。元家人同样有所修习,否则何以与维奥雷拉家族对抗?
我从不刻意发掘自己对术法的兴趣与潜质,不等于我不依靠冥冥中与生俱来诡谲直觉生存。而元庆忻,他父亲也加入过狩猎韦卿延的队伍,我相信他一样足够强大,无论武功抑或魔法。
事已至此,就让我们心照不宣。
元庆忻微微张开嘴又合拢,“该庆幸吗,现在是我在这儿。”
他尽力了,但声音依旧干涩,我已经遗忘了他的音色,此刻听来,殊为陌生。
他很快恢复了平静,甚至开了个不太像玩笑的玩笑,“按阿雅克肖家的规矩,你应该被留下,交给贺家和穆家。”
干什么?开膛破肚拿来研究吗?我几乎想笑,承认他说的没错。那是我家人的天性,一切为家族服务,专门、并且不择手段。利己、不放过任何一丝机会——但此刻听上去仍然像个笑话。
“我不会回来。”我保证,仍然只换得他摇了摇头,“不,你以为我介意的是那个吗?”
你要知道,巴尔托洛梅奥,当家郡长的位置注定只属于我,哪怕不是我,也是庆忱。而你,从不在选择之内。
是吗,那你为何不解释一下呢?堂兄?我看着他的眼睛,用目光催促和鼓动他继续说下去。虽然即使我不这样做,显然他也不会住口。
“祖父不会选你。虽然他放你在这里。庆恒,很抱歉,但你是个招摇的幌子。你,和你父亲,你们走得太远了。”
“那你们呢。”我低声说,“元庆忱,他还好吗?染着元庆愉血水的手,还一样灵活吗?”
你们也算是我骨血相融血脉相连的堂兄呢!
“你以为那是我们干的吗?”出我所料,元庆忻立刻回应了我,“你觉得是我们,对吗?我,或者庆忱,是我们亲手
杀死了庆愉?”
“不然呢?”我紧盯着他,不然呢?难道元庆愉会无缘无故把阿拉比卡踢下楼梯,然后如愿以偿招来我的怨愤,直至引火烧身?
“好吧。”元庆忻垂下眼睛,后退一步,稳稳坐在祖父当年惯用的那张烛台背尖顶椅上,“不管怎么说,是我,而且,是我们。”
是的,是我们共同决定那一切,庆愉去激怒你,用那只狗,抱歉,这很卑鄙,也怯懦,但,有效。
“然后呢?”我瞪着他,这个英俊沉稳的男人,凝视,却又不愿长久凝视,不是谁都愿意在暌违多年后,在这样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下,看见一张和自己如此相似的脸。那仿佛提醒了我一种模糊而虚妄的未来,一种假设,假使我没有离开……
“假如你没有离开,我们就不得不让步,臣服于你的统治之下。可你,巴尔托洛梅奥,你有信心、决心、甚至耐心掌控这个家族吗?你甚至不愿坦率而真诚地面对当年的那些死亡,那些牺牲。”
“那是我出生之前的事。”我终于明白了韦新罗为何总是喜欢用那种咝咝的音调挑衅而抵触地对人,响尾蛇一样威胁、毒辣、危险——但痛快,“元庆忻,你要求我有多清醒又有多负罪,才能满足你们的迁怒?有人死了,有人活下来,活下来的人要为此而自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