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夜谈之未亡症(66)

“小狮子。”他喃喃说,“尽管仇恨吧。你不知那令你有多么坚定,又多么美。”

吸血鬼重视美,以此为深厚养分。我是自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个吸血鬼身上学到这一点的。最初是索提思,之后是……总之,那时我们仍然睡在同一个棺材,我没有分开入眠的诉求,虽然也并无依靠他的需求,至于索提思的意愿,我实则亦无所谓。他要一匹狮子如壁炉边的犬只一样蜷缩在膝头或怀里,也许那是他的爱好,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哪里满足了他。

然而两个人相依相偎,总好过一个人步入黑夜。

即使他无论摸上去,抱上去,乃至吻上去,都并不很像个人。

还是让我们来聊聊吸血鬼的出行指南吧。

在我还没有摆脱棺材带来的安全感和神秘感之前,索提思教会我将之伪装成衣箱,那是扮演丧主身份之外的另一个选择。起初我还不曾厌倦说谎和旁听谎言,还会饶有兴致地旁观索提思巧舌如簧诓骗船主,讲述一个或几个故事,纳闷他竟然从不曾搞混。

那些年里,索提思编造出的故事中,最离奇一个是关于鳏夫和长子,而巨大的棺材里被他安排进了一个一尸两命的高龄孕妇,因为对丈夫的深爱和家族的责任而牺牲,带着未及分娩的胎儿——我听得目瞪口呆,假使手里有一杯茶或一杯血,怕是很有喷出来的危险。

但前往特兰西瓦尼亚的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径奢华也一径嚣狂地用金银买下了一趟秘密的旅程。后来我问及他,他只说:“敬真实。”

小狮子,你的第一次出行,势必携带着真实与残忍。

和他的言语同样令人不安与安慰的是:那刀也一起在棺材里。

五尺长刀,刃明如水。睡着时那刀在我身后,醒来时它在我怀里。索提思比我年长太多,醒得更早,每每在我全然无知觉时,他已经醒来离开,而我独自拥着那柄连鞘的刀,这修长美丽的金属杀器,一出生就带上制造者的血气,分量和长度都契合此时的我。于是即便我再不愿承认,也必须面对这个事实,我和父亲,着实肖似。

饮血的我,和未曾饮血的刀,加上一个既疯魔又冷静的索提思。一个月之后当船只深夜抵达港口时,脚夫抬下来的便不止我们这一副棺材。关于这趟船的传说不少,同行的绅士贵妇们有些患上了无名热病,往往前一晚的餐桌上还露出虚弱苍白笑容,不得不多扑些胭脂,第二天清晨被仆人发现时就已经变成了僵硬尸身。而我和索提思,我们已经足够苍白,足够严肃,足够自律,更足够惊弓之鸟,所以下船后我们乘月色尚明,速速离开,找到最豪华旅店,并在黎明到来前最后几个钟头里花言巧语说服旅店老板,让他替我们寻到下一程陆路的随行商队,托运一批行李,当然也包括一只自内侧上锁的豪华衣箱。慷慨的定金保证了行李在光天化日之下不会被随意翻弄,而如果是夜间,无论偷儿抑或不识相的押送者,打开复杂锁钮的尝试都只有一次机会,之后不免无声无息消失。

这一路有极度的奢华和适度的颠沛之感,我猜测这或许是索提思头一次与人同行,因为他偶尔也会露出兴味盎然眼神。自公爵那儿扫荡来的财物足以支持我们巡游欧陆,在那头肥猪或者蠢鹅的尸体被巴黎的执法官发现之前,我们早就带走了一切。索提思没有暴露什么行迹,我们路过的一村一户,一草一木,我看不出他是否曾经来过,他声称自己对特兰西瓦尼亚心向往之已久,那也许是句真话。

我们绕行去过一些风情各异的国度,在船上的路线刻意绕开了罗马,但没有船只胆敢冒险穿越黑海,毕竟谁也不想被抓去做奥斯曼帝国的白奴。

原本我以为鲜卑三姓与维奥雷拉家族的距离已经隔山隔海,但从巴黎到特兰西瓦尼亚这一路,才让我意识到,其实我们之间的距离和冤仇一样,并未远离。

抵达内陆之后的路程要麻烦许多,首先找到能够放心托管棺材的商队就是个问题。后来我想起元雪尘讲给我的那些事,将万能的日耳曼酒贩子列入考虑范围后,一切就容易很多,索提思的异国长相也具一定说服力。离家多年的少年,在那不勒斯求学,如今被送回梵比多山下的镇子探亲,这听上去甚是正常,再辅以索提思甜美动人的一笑。

不知几时开始,我学会冷淡而简洁地指挥人类依命行事,而他们也乖乖听从,再加上足够丰厚的犒赏。一进入特兰西瓦尼亚,索提思就不再主动安排,我在脑海中搜索在卡利亚里时学过的、关于维奥雷拉的一切,依照那些描述和元雪尘讲给我的故事,一点点靠近传说中的梵比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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