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流尘从屏风处绕过来时,见沈鱼跃光着上半身趴在床上,背上红白一片,骇得顾不上羞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给人止血涂药。
“先前抱一下还会脸红呢,这会不羞啦?”沈鱼跃笑嘻嘻逗他。
封流尘不知如何回应,也不敢抬眼,红着脸死死盯着背上伤痕,默默上药。
见状,沈鱼跃不敢逗弄他太过,便也不再说话,嗅着药味,感受着背上时不时的清凉。
过了半晌。
“明天……”
“你……”
沈鱼跃一顿,当即让封流尘先说。
“你不会觉得痛吗?”
从见面到现在,沈鱼跃身上一直带伤,可是他却从未听她喊过疼,平时没有,上药时亦没有。
听到这话,沈鱼跃想了想,指指他的左腰,道:“那你呢,你这里也被狼爪划伤了。”
“你和我不一样。”封流尘下意识道。
沈鱼跃支着脑袋,回头看他:“哪里不一样?”
少年垂眸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倒觉得我们也许是同类呢。”沈鱼跃语气随意道。
流尘,流尘,身为皇子却流于微尘,不难想从小到大他会经历的什么,可她又好到哪里去呢?
她或许有一个美好幸福的童年,但十岁时,父亲生意场上失意,开始酗酒,殴打她和母亲,从那时开始,他们的遭遇便已有重合。
痛恨难捱。
他们都是伺机忍耐之人。
她还记得自己最初选择法医学的原因。
父亲家暴母亲致死,却动用权势,在司法损伤鉴定上走了关系,导致她官司败诉。
她与小姨守在殡仪馆的火化炉旁时,罪魁祸首却正陪着他的新家庭,在万人广场上赏烟花,数着新年的倒计时。
那时她便发誓做最正直之司法鉴定人员,让那些阴沟里的老鼠无处遁形!
“……药上好了,”封流尘声若蚊蝇,“我闭上眼,你先起身。”
思绪被打断,沈鱼跃‘啊’了一声,旁若无人爬起来,配合封流尘围纱布。
“我可以了,你来吧。”
纱布从身后递来,她调整着前胸的位置,大大咧咧将整个后背坦露在人眼前。
封流尘开口,欲言又止。
沈鱼跃没有听清:“什么?”
“没什么,”他闭上眼,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哦哦,差点忘了,”沈鱼跃一拍脑袋,“明天我们得去趟相府,回门。”
闻言,封流尘手上动作顿了顿,道:“要我陪你?”
沈鱼跃呆了呆,迟疑道:“你不用一起吗?”
她脑子里的记忆出错了?这个时代女子归宁,不需要夫妻两人一同吗?
“可是案子……”
“不是有封初尧这个大理寺卿在吗?”沈鱼跃不懂他在纠结什么。
封流尘犹豫半晌,低头道:“他们不会欢迎我的。”
“因为这双眼睛。”
房间内静了静。
生而异瞳,大旱三年,五岁克母,七岁放逐,不仅不祥,身上还流着卑贱的蛮夷之血,灾星,贱种,这些年大家都这样指责他。
封流尘难过的想,果然,没有人会不在意的吧。
可是他又不可自抑地抱有一丝希望,就像久久迷散在黑夜的独行者偶遇一颗星,哪怕它光芒微弱。
仅仅因为,她是第一个在见到他的眼睛后只面露惊讶的人。
他等了半晌,头顶忽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头。
“就因为这个拒绝我?”
他猛地抬起头。
眼前的女子浑身缠满了纱布,转过身捧起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道:“你的眼睛很漂亮。”
“从美学来看——”
她的手抚上了他的左眼。
“这只像琥珀,晶莹剔透,很是贵气,”紧接着摸了摸右眼角,“这只住着大海,如果有阳光洒落,它便波光流转,欲说还休。”
他听见她道:“讨厌它们的人一定很没有品味。”
“从医学角度出发,你这种现象是虹膜异色症,如果你的父母有一方是蓝色眼睛,那便是先天性,只与遗传变异有关,与灾祸不祥都无关。”
“且它并非病理性的,对听力和视力影响也几乎没有,可以说发生的概率是相当的低——”
“这是一双被神明吻过的眼睛。”她笑道。
封流尘一瞬不瞬睁了许久的眼忽然有了涩感,它们生生疼着,仿佛冰层消融破裂,又仿佛被星辉灼伤。
他忽然对这间屋子起了惧意,想马上逃离,却因为盘腿坐了许久而腿麻,重重摔在地上。
眼前的人一无所知,惊讶地笑着,想伸手扶他。
他狼狈起身,不敢回头,逃也似的从这个房间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