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与暴雨相和, 还在为这片土地唱着它们的狂歌。
有人没站稳,被江水冲走,冲到身后的农田中,其他军士看了一眼, 立马上前补上了他的位置。
魏琳没心情去管泡在江水中的人, 是否会染上疫病, 起码现在,她要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有庶民边哭边扛着沙袋加高堤岸,他怨恨老天不公,但只能跟着魏琳的脚步一点点前行。
许多人赤|裸着身体泡在泥中,庶民们没有足够的衣服,只能赤|身裸|体在淤泥中行动,天幕漆黑,也没有人在意这些人的模样。
魏琳的耳边充斥着凄厉的雨声。
她无所觉地继续搬运着材料,连停下来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人们聚拢在一起,抵挡着汹涌的江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种噪音似的雨声才渐渐停了下来,魏琳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然后继续守在堤坝上。
这场雨下了快一夜。
直到天边露出一点鱼肚白的颜色,她觉得眼睛刺痛,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雨停下了,但奔腾而来的江水还没有停下。
荆州子民背靠荆水为生,他们赖以生存的江河,无比信仰的江神,在这一刻都成为了对他们拿着屠刀的死神。
人群的哭嚎声始终没有停下。
魏琳最终还是被看不过去的官吏们抬了下来,向来对她唯命是从的官吏们,勒令这位宣慰使必须休息了。
她只来得及喝一口热水,沾了枕头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只过了几个时辰,就又从梦中惊醒,刨了两口饭就又赶往了堤岸。
官吏们皱眉,显然很不同意她的做法,魏琳神情木然,什么都没说,他们也只能叹气,将干粮送到了堤坝上。
魏琳啃了一口冷硬的烙饼,就把烙饼塞给了身边的庶民,继续往堤坝上走去。
庶民们还会懂得休息,知道饿了要吃饭,但这位年轻的宣慰使,不知道为何,似乎可以不眠不休的守下去。
她又在堤坝上守了一整日,最后被军士和庶民联合起来,一起架回了他们的临时驻地。
“小郎君,你不要命啦?我们都守着呢,你要好好休息。”人群中,老翁伸出长满了茧子的粗糙双手,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
他们只知道这个年轻的小郎君是官吏们的领头人,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魏琳咳嗽了几声,只觉晕晕乎乎,官吏们怕她又自己跑了出来,轮流让人守着她的房门口。
她又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直到第三日,阳光从窗棂上洒了进来,她抖了抖睫毛,才慢悠悠地醒了过来。
荆州的整个天空被暴雨洗刷后,终于亮堂了起来。
魏琳翻身坐起来,嘶了一声,又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门,看守房门的小吏见她醒了,兴奋地对她说道:“宣慰使,你醒了!”
“洪峰过去了!”
“我们守住堤坝了!”
守住堤坝了!
魏琳听见这话,愣了一瞬,然后又往堤坝上走去。
洪灾过去,官吏们没有再阻止她前往堤岸了。
魏琳站在堤岸上,望着平静的江面,江水在阳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完全看不出几日前有多么的可怖。
有庶民在抵御洪灾的过程中被洪水卷走,官吏们悄悄将尸体打捞上来,不敢让她知道这些事情。
整个江面上漂浮着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却看不见一具尸体,他们自觉隐瞒得很好,但魏琳还是看见了在江水中央,侧翻的一艘小舟。
老渔夫和他的儿子们一起回家了。
魏琳一开始只是默默流泪,后来忍不住,蹲下来对着已经变成汪洋的江水嚎啕大哭。
她伏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嘶吼出声问道:“怎么没有人告诉他快跑啊!”
官吏们围在她身边,想安慰她,但又说不出口事实。
暴雨来时,有人让老渔夫赶紧上岸,但老渔夫执意要将河灯放完才走。
他每天夜里都要往江面上放两盏河灯,相信江神看见了,会指引他找到自己的儿子们。
他颤巍巍将河灯放到江面上,只来得及看一眼,就被身后的漫天洪水吞噬。
魏琳趴在堤岸上哭了半天,差点喘不上气,不知道多久才缓过来。
她又擦擦自己的脸,抽噎着站起来,对着众人大声喊道:“清点人数!”
官吏们瞒不过她。
魏琳没来得及在纸上记下每一个人的姓名,但没有人知道,她过目不忘的能力,足以让她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记下堤坝上的每一个人。
江神会遗忘江水中无辜的生灵,但她不会。
……
洪峰过境后,整个荆州又恢复了平静。
堤岸对面的云梦泽已经变成了汪洋大海的模样,魏琳暂时抽不出人手去对面,只能先将荆水以南的农田整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