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章兰芷入神地盯着旁边一棵合欢树树冠上开着一朵、两朵、三四朵鲜嫩细长、灿如凤凰羽毛般的花朵、让思绪悬停在虚无之处时,身着一套休闲装提着一个袋子的江中秋走到她面前。很显然,江中秋并没有睡好,隐隐下垂的眼袋已然说明了一切。她扭过头去,不去看他。
“章老师,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很遗憾,也很哀痛。”江中秋低沉地说。
她斜刺刺地看了他一眼,轻蔑地说:“收起你那一套假模假式的仁义道德,这掩盖不了你衣冠禽兽的本性。”
有些尴尬,江中秋伸手摸了摸下巴,“章老师,我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很后悔,但她是死于意外,人并不是我们杀的!”他斜眼看她,接着说:“事已至此,后悔也于事无补,我们能为逝者做的,只是安慰生者。”说罢他把袋子递给她,“这是10万元,你交给家属吧。”
她冷冷地看着他,并不来接,不无嘲讽地说:“敢做不敢当,为什么不亲自送过去,当面谢罪?”
收敛起取悦她的表情,江中秋板起面孔,“章老师,你也别忘记了,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我出事,你也跑不了。”说完,他丢下袋子,扬长而去。
不得不向命运低头,章兰芷捡起袋子。在回学校的路上反复思量,如果直接把钱交给石冰玉家属,势必要解释这10万元的来历,到时肯定难以解释清楚,而且张长安必定会围绕着这10万元大做文章,那时就弄巧成拙了。不行,必须把这钱交给校长,就说是光明中学的校友捐助的,然后再把钱送到石冰玉家里。
校长正为发生这么大事情,学校拿不出慰问金而烦恼,一听章兰芷这么说,马上应和,“你现在就去石冰玉家,以学校的名义捐助,不,你等等,我们一起去。”
当章兰芷和校长到达石冰玉家时,悲伤的气氛还笼罩着这个家庭。石冰玉妈妈万念俱灰地躺在床上,眼睛木木然地盯着头顶的蚊帐,连校长和章兰芷进来时,她的眼珠也没有转动一下。当许采裳向她低语两句后,她终于回过神来,挣扎着要坐起身,校长赶忙过来制止她,“石妈妈,你不要起来,我们就是代表学校来看望你们的。”他把袋子交给石冰玉继父,“这是10万元,是学校的抚慰金,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不愿看到,也很哀痛,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望你们节哀顺变,保重身体。”一家人用感激的眼神盯着他们,章兰芷避开了许采裳那双带着探询、疑虑和悲伤的眼睛。
法医向张长安汇报说,经过尸检,并不是医疗事故,医生的急救处置都是得当的,主要是因为麻醉剂过敏,有千分之一的人通过皮试但还是会过敏,所以,这应该不是一起刑事案件。
“你把胚胎组织做了切片取样了吗?”
“张队,已经做了。”
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张长安派出去排查使石冰玉怀孕的那个男人的侦查员都还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张长安不由得感慨光明中学的水实在是太深了,他一个谙熟水性的人却如一个溺水的人般在徒劳挣扎。他的警察生涯在遇到一个人之前还是顺风顺水的,像杀人抛尸、跨国贩毒等大案接连破获,还得过几年省级优秀警察称号,而之后,便是崎岖坎坷、诸般不顺,该破的命案破不了,看似简单的案情,偏偏会导向云遮雾绕的沼泽,他常常会迷失在自已的推理的幽深小径根本找不到来时的路。
这个叫徐明诚的人简直就是张长安一生的梦魇,挥之不去。他根本不想看到徐明诚,但每个案子都可以隐约看到徐明诚的影子,徐明诚并不在中心现场,但他在外围影影影绰绰,尽管看不真切,但张长安断定:徐明诚一定在不远的地方窥视他,此时此刻,无时无刻。他有时真想把徐明诚拖到局里痛打一顿,但他知道他不能,他是警察,而徐明诚只是一个孩子,而且现有的证据不时地在提醒他——徐明诚是清白的。
区人民医院也给石冰玉家送来了8万元的慰问金,院长反复强调这是人道主义慰问金,不是赔偿金或是补偿金。石冰玉继父已经无暇区分慰问金和赔偿金或补偿金之间的区别,他接过袋子,惨然一笑,鞠了一躬,让许采裳送到卧室去,瞬间就恢复到之前的模样——一个被悲伤哀痛击垮的对世事万物感觉迟钝的男人。
自石冰玉去世之后,徐明诚受到了空前的孤立。不用孙香凝和汤阳光四处宣扬,全校的学生都知道石冰玉死于手术,徐明诚尽管没有亲手杀死石冰玉,但却与石冰玉的死有莫大的关系。而顾星光也自证清白,表明这事情不是他做的,他虚无缥缈的爱情已经死了——而这个时候,清白比爱情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