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湘揣度着太后心意,小心翼翼道:“太后的意思是……皇上遇刺一事和殷明哲有关?”
太后微微哂笑:“若是旁人,哀家或许要犯嘀咕,但是殷明哲?绝无可能!”
她前后言语矛盾,琉湘倒是一愣:“太后何出此言?”
“殷明哲能苟延残喘至今,虽说是哀家恩典,但若没有皇上护佑周全,他早死在冷宫里,”太后淡淡地说,“此人的性子哀家也算有些了解,虽说牛心左性,等闲转不过弯,却是个知恩图报的性情中人。为着活命也好,报偿皇上也罢,都断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琉湘恍然:“太后英明!”
太后曲起手指,赤金嵌宝的护甲套在案上划过,发出叫人牙碜的动静:“殷明哲护驾不力,固然有罪,但他那句话说得在理:他没有陷皇上于险境的道理,哀家更不会,那么是谁这么手眼通天,将人安插到腾骧四卫里?故意引着哀家疑心殷明哲,又是什么用意?”
琉湘顺着这话细思片刻,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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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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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虽有私心,却并不愚蠢,一双眼睛看得分明:行刺不可能是殷策所为,幕后主使却偏偏要将脏水往清远侯身上泼,用意无非一个,就是要借颐宁宫的手间接除了此人。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殷策入宫为质,此事虽未声张开,该知道的人也都心里有数。虽说清远侯府数代经营,在四境驻军心目中的地位非比寻常,但殷策人在宫中,就如龙困浅滩、虎落平阳,纵然有再大的能耐也施展不开,只能听凭上位者摆布。幕后主使有什么理由、有什么必要,非得除去此人?
又或者,除去殷策只是顺带,幕后主使真正的目的……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太后很快将前因后果梳理明白:殷策本就处境尴尬,此番牵扯进行刺案,十有八九难逃一劫。他若死了,四境驻军就算不反,对朝廷也不会再言听计从。偏偏这时,由御马监掌管的腾骧四卫被人做了手脚,若是换个沉不住气的,势必对宫中禁军诸多防范,如此一来,颐宁宫会倚重谁,又能仰仗谁?
唯有统领京营八卫的枢密院。
枢密使姓潘,也是名门出身,只是不如四大世家那般显赫。但他聪明,会钻营,娶了柳家的分支嫡女,按辈分得管柳阁老唤一声堂伯。有这么一层姻亲关系在,京营八卫就成了内阁手里的刀,要他们往东,绝不往西。
“柳章权好谋算,除了清远侯,脏水却是哀家接着,他躲在后面看大戏,以为能将京城捏在手心里,”太后拨弄着护甲,脸上仿佛带着笑,又好似只有森然冷意,“不愧是当过户部尚书的,算盘打得太响了。”
琉湘知道厉害,不敢说话。
***
慕清晏在喘不过气的窒息中挣扎了许久,每每要沉沦黑暗之际,便有人掰开她的唇舌,将一口悠长的气渡过来。她得了喘息,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那人,因为太过孱弱,挣出一身冷汗。
那人没有甩开她,听凭昏迷中的女皇扯住自己衣袖,像当初每一次从梦魇中惊醒时一样,哄孩子似的拍抚慕清晏肩头。
慕清晏第一次睁开眼是三日后的傍晚,窗外红霞漫天,室内却掩着密不透风的帘幔。马全庸缩在床脚,睡得人事不知。床头探过一只手,紧紧握着慕清晏,五指关节绷得发白,好似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将一只脚踩进鬼门关的景昭女皇拖回。
慕清晏偏过头,看到席地而坐的殷策,一只空下的左手支着额头,正在闭目小憩。
有那么一瞬间,从鬼门关兜回来的景昭女皇听到胸口很轻的“铮”一下,那是心弦拨动的声音。
清远侯生得好,哪怕面无表情,依然如璧似玉。眼下他睡着了,眉眼轮廓越发柔和,侧脸映着帘幔缝隙透进来的一线微光,轻描淡写地勾了个边,像张温润出尘的人像画。
俊秀分明,难描难绘。
慕清晏听到自己心动的声音,不得不承认,“色授魂与”四个字的杀伤力远比想象中的强大。眼看这人浓密的睫毛搭在脸庞边缘,根根纯净犹如画就,她便像是心尖软肉被睫毛搔过一样,又是难耐又是渴望。
许是习武之人感官灵敏,被人盯久了,清远侯突然皱了下眉,毫无预兆地睁开眼。
下一瞬,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愣住。
殿内安静极了,连呼吸声都听不到,良久,靠墙的自鸣钟走过一格,钟锤当当作响。马全庸打了个哆嗦,猛地惊醒过来,冷不防瞧见慕清晏睁眼,顿时喜出望外:“皇上……皇上醒了!太医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