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有个不测,本就处境艰难的清远侯该如何自处?
慕清晏根本想都不敢想。
更不用提,一场泼天风雨正在悄然酝酿,锦绣江山看似巍峨壮丽,其实是建立在千里沙堤上的空中楼阁。倘若泰岳崩塌,第一个粉身碎骨的就是垫在底下的黎民黔首。
到时,朱艳繁华的帝都城墙下要多多少无名无姓的白骨?
慕清晏不是圣母,但要她眼睁睁瞧着一把乱世火烧尽万里锦绣江山,她做不到。
喂进去的药汤呕了出来,有人拧了干净的热帕子,为她仔细擦拭脖颈鬓颊。紧接着,新的汤药灌了进来,依然是苦涩的难以下咽,慕清晏皱眉咽了两口,再次呕吐起来,药汁从嘴角溢出,被早有准备的布巾接住。
太医都守在外间,半步不敢擅离。朝臣们也听说消息,能赶来的都赶来了,此时镂月开云外殿跪满了人,呼吸声此起彼伏,却无一人开□□谈。
眼看宫人进进出出,李学阳好似被一盆冰水当头泼下,从里到外凉了半截。自太后主政、世家掌权以来,大胤的头顶天就被沉沉阴霾压住,好不容易看到一点渺茫的亮色,他简直不敢想象,女皇若在此时撒手,情势会不可收拾到何等地步。
“不能功亏一篑,”李学阳的手不知不觉攥紧了,“宗室已经没人,里头那位……或许是我大胤最后一线曙光!”
躺在锦绣深处的慕清晏呼吸急促,冷汗不断涌出,打湿了鬓发和睫毛。她头疼欲裂,胸口好似被千钧巨石压着、挤着,肺腑里的气息都被挤压出去,她喘不上气,又被涌将上来的药汁呛住,连连咳嗽起来。
马全庸想上前帮忙,却被殷策摆手止住,这清远侯驻守边关多年,没少照看受伤的同袍,十分轻车熟路地扶起慕清晏头颈,叫她不至于被反呕的秽物阻塞气道。待得喘息平复后,殷策不顾污秽,仰脖喝了一大口药汤,嘴对嘴给慕清晏喂了进去。
马全庸吓得呆住,待要说什么,扭头张望一眼外殿,又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少顷,一碗药没喂完,灌下去的药汤又从慕清晏口鼻中呛出,殷策替她擦拭干净,不顾女皇手脚抽搐,将剩下的汤药一口口喂进去。
“撑下去!”殷策伏在慕清晏耳畔,一字一顿,“你答应过我,会将这破烂山河收拾出个样子,倘若就这么撒手,你要置大胤社稷于何地?置亿万黔首于何地?又置我……于何地?”
慕清晏睁不开眼,但她隐约听到耳畔有人呼唤,于是强撑着一口气,将喂进嘴里的药汤吞咽下去。
群臣守在镂月开云馆外,太后毕竟年迈,不耐操劳,就在偏殿歇下,随时差人探听内殿动静。因着女皇病危,往来宫人都是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动静,连太后最为倚重的琉湘也轻手轻脚地捧起一盏参茶,摆在小案上:“太后,且有的等,您先喝口参茶歇一歇吧。”
太后端起茶碗,顿了片刻,又重重跺回案上:“皇上还躺在里头,你让哀家如何歇得住?”
滚烫的参茶飞溅出来,有两滴竟然滚落太后手背,琉湘吓了一跳,忙用帕子擦拭干净:“太后没烫着手吧?奴婢去传太医!”
太后不耐道:“太医都在里头守着皇上,哀家只是烫着一点,添什么乱?”
琉湘听出太后强压的戾气,诺诺不敢言。
太后顿了片刻,缓和了语气:“王彬怎么说?”
王彬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也是太后心腹,出了“刺杀新帝”这等大案,刺客又是混在禁军中……无异于自家粮仓里进了老鼠。他接到太后旨意,第一时间扣下当日执勤的禁军侍卫,但凡有些牵扯的,全都下了大狱,挨个过堂审问。
“王彬清查了刺客底细,确认此人并非腾骧四卫的人,身上腰牌也是伪造,不知被谁安插进了禁军,”琉湘伏在太后耳畔低声道,“王彬将一同执勤的侍卫过了遍筛子,有熬不住刑的,招认出此人原是出身军籍。”
太后抬起头,虽是匆匆赶来,依然妆容华贵,鬓畔的金摺丝寿字耳环微微摇曳:“军籍?哪里的驻军?”
琉湘声量压得越发低:“北境边军。”
太后掀起眼帘,神色还算平静,琉湘却无端升起一股寒意,言辞越发谨慎:“那刺客原本是边军一名小旗,祖籍直隶,半年前犯了事,罚了五十军棍,不知怎的来了京城,还手眼通天地混进禁军。”
太后冷笑一声:“不知怎的?你告诉王彬,他要是查不出缘由,哀家就换人接手——宫里不养没用的奴才,这个道理还用哀家告诉他!”
琉湘蓦地噤声,垂首肃立,再不敢言语。
太后平复了下气息:“皇上遇刺,殷明哲就在一旁却护驾不力,这行刺的刺客又是出身边军……未免太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