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箭已离弦,容不得后悔。叶如晦合上半开的支摘窗,扭头望向站在门口的人影:“辽东军有回信了?”
小厮卑躬屈膝,说出口的话却带着能将大胤头顶天捅穿窟窿的锋芒:“谢侯说,当今失德,太后主政是理所应当,只是请大人勿要忘了自己应承过的事。”
叶如晦紧绷的背脊略略松弛,露出了数日来第一个微笑。
“让他放心,”他说,“我每个字都记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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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戏做全套,当“议政王赐死”的消息于民间掀起轩然大波之际,慕清晏也对外宣称偶感风寒,闭殿不出。落在不明就里的朝臣眼中,这便是女皇对议政余情未了,只是那点女儿私情与滔天权柄相比,分量终究太轻,理所当然成了被舍弃的对象。
至于真相如何……恐怕只有勤政殿中近身服侍的宫人知晓。
三日后,勤政殿紧闭多时的殿门终于洞开,女皇身着衮冕出现在大朝会上。面容隐在十二串白玉冕旒之下,又以脂粉掩去憔悴,倒叫殿中群臣分辨不出她此刻的真实心绪。
“众卿有本奏来,无本退朝,”慕清晏似是有些疲惫,当着群臣的面,毫无避忌地摁了摁眉心,“都麻溜点,别浪费时间。”
群臣:“……”
纵使隔着白玉珠旒,文武百官也能看出,女皇神色不是很好,只差将“不耐烦”三个大字刻在脸上。
他们不动声色地交换过一轮眼神,又颇有默契地转过头,将目光投向立于文臣列中的叶如晦——后者坦然出列,平举玉笏,对丹陛之上深施一礼:“启禀皇上,臣有奏。”
慕清晏大约是昨夜没睡好,太阳穴一直有根筋抻着,不得不用手指摁住:“说。”
叶如晦身似青松,站姿笔挺,不卑不亢道:“臣以为,皇上失德,不堪主政,当退居勤政殿,由太后临朝听制。”
慕清晏:“……”
饶是早有准备,女皇陛下还是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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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宫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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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十月初四注定是个不寻常的日子,一大早,街道尽头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胆子大的百姓打起窗扉,探头张望过去,只见一队披坚执锐的甲士飞奔而过。
那人打了个哆嗦,手一滑,落下的窗板险些夹了手指,他却顾不得喊疼,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又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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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慕清晏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一只手肘搭在御座扶手上,懒洋洋托住下颔,偏头端详丹陛下的叶如晦。
倘若换做平时,朝堂诸公必定群起而攻之,对女皇陛下的仪态提出口诛笔伐。然而眼下,任谁都看得出情形不对,从六部尚书到都察院的御史清流,全都谨慎地闭上嘴。
当然,在座也有不是那么“识时务”的,好比礼部尚书李学阳,就第一时间站出来,试图阻拦叶如晦:“叶大人,慎言!”
叶如晦却是下定了决心,箭已上弦,哪怕头撞南墙也得一条路走到黑:“自皇上即位以来,宠信佞臣,罔顾祖宗规矩,以致祸起萧墙、叛军逼宫,民间议论纷纷,此皆乃皇上失德之过……”
原礼部给事中韩清宽已然升任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闻言厉声喝斥:“逼宫乃西北军犯上作乱,与皇上有何干系?叶侍郎分明是借题发挥!”
叶如晦不理不睬,自顾自将话说完:“自古明君以仁孝治天下,太后乃皇上嫡母,却遭圣上软禁,闭宫不出,如此行径,实乃不仁不孝!”
叶侍郎字句铿锵,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偌大的太极殿犹自余音不绝。李学阳正待开口,却听丹陛之上的女皇轻咳一声:“叶侍郎义正言辞,出口成章,想来酝酿许久了吧?你想请得太后临朝,然后呢?”
叶如晦心头微凛,直觉女皇话里有话,就听一声轻响,御座上的慕清晏拂袖起身,宽大的裙摆海潮般拂过丹陛,竟是一级一级走下台阶。
“叶侍郎口口声声不仁不孝,朕却想反问一句,如何才算仁孝?”慕清晏微微冷笑,“宠着外戚,纵着世家,由得你们盘剥民脂民膏,坏我大胤社稷?”
“先帝年间,世家借口修庙祈福,盘出上百万两白银,致使国库空虚,连赈济灾民的救济银都凑不够。母后修一个万春园,耗费尽达七百万两白银,几乎将国库一夜搬空,西北军费却是连年亏欠,将士的棉衣发不全,运去的粮饷尽皆霉烂!”
慕清晏一开始还有作戏的成分,说着说着却动了真火,十二串白玉珠旒飞舞激荡,冰冷锐利的目光从中射出,缓缓扫视过全场:“国运衰微,民生凋敝,北戎围城,将士死战……这些,都是谁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