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诏狱中的情形十分混乱,陈璋借着传旨的机会,将赐给殷策的“毒酒”调了包,原本只是掩人耳目的迷药,却被换成见血封喉的剧毒。
更要命的是,一心替狼王复仇的烈月真乔装打扮,混在锦衣卫之中,不惜性命、不顾安危,只为手刃仇敌——若非慕清晏做了万一的准备,将连珠铳藏于牢房中,给了殷策保命的底牌,伤病孱弱的四境统帅已然伤在北戎王妃的毒刃之下。
饶是如此,慕清晏赶到时,殷策也被锦衣卫的刀锋包围了,离得最近的刀尖只差一点便能刺穿他肩头衣衫。
不幸中的万幸是,女皇不仅抢先赶到,还随身带了连珠铳,仗着火器犀利,硬是从锦衣卫的严防死守之下开出一条通道,及时救下殷策。
与此同时,萧霁也带着锦衣卫精锐将诏狱团团包围,从重伤的烈月真到投靠世家的陈璋,一个没落,全被逮了个正着。
“萧霁封锁了消息,世家到现在都不知道诏狱中的变故,只以为你已经饮下毒酒,”慕清晏说,“不仅如此,萧霁还从陈璋口中问出了幕后主使的身份,并以陈璋的名义放出了‘事成’的信号。”
殷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是谁?”
慕清晏叹了口气:“户部侍郎,叶如晦。”
殷策沉默片刻,用力摁了摁眉心。
女帝和四境统帅对叶如晦的印象都不坏……甚至对他国难之际力挽狂澜的魄力十分佩服,可惜这位能臣干将到底没能逃脱“家族”二字的桎梏,在“本心”和“叶氏”之间选择了后者。
“叶如晦未必有心置你于死地,只是自你执掌议政堂后,种种举措都在挖世家的墙角,”慕清晏翻了个身,搂住殷策腰身,娇嫩的面颊蹭上他颈窝,“不说别的,单是你提出的清丈田亩,就够世家喝一壶的。”
慕清晏刚来到大胤那会儿,曾对囚困宫中的殷策发下豪言壮语,要清丈天下田亩,革清赋税弊病。彼时,她对大胤国情一无所知,不过是凭着对历史课本的一点粗略印象生搬硬套,还没来得及付诸实践,就被殷策泼了一盆冷水。
但这并不意味着殷策不认可女皇革除弊病的决心,他记下了慕清晏不切实际的豪言,并在时机成熟之际将其一举推出,要以自己对阵北戎铁骑的杀伐手段,替女皇……以及大胤百姓清除沉疴。
然而谈何容易。
大胤立朝百年,但凡能在京中占有一席之地的,都是积累数代的簪缨世家,随便拎出一个,府邸的紫檀木门槛下都压着无数血泪。
无数被侵占的民田堆在一起,托起了他们的锦衣玉食,谁敢拍着胸口保证,自己禁得住议政王翻查?
结果毫无悬念,殷策成了世家公卿的眼中钉、肉中刺,文臣忌惮武将,世家更是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铲除臣只是第一步,他们若想控制京畿驻防,必须掌握兵权,”殷策飞快理清思绪,“叶如晦一定会找上谢子煦,皇上不可不防,臣这就传信给何铮,命他……”
他的本意是提醒慕清晏先发制人,杜绝世家与辽东军勾结的可能,可惜话没说完,就被慕清晏欺身而上,温柔却不失强硬地捏住下巴。
议政王话音戛然而止,并被眼前上下颠倒的姿势弄得哭笑不得。
“你让陈璋带的话,他都说了,”慕清晏深深凝视着殷策双眼,“我问你,你当时留话,是有意蒙蔽他……还是真这么想?”
殷策:“……”
有那么一时片刻,议政王恨不能遁回两天前,将那个说话不过脑子的自己一巴掌拍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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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一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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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武将不得善终者不知凡几,越是位高权重,越是下场惨烈。有老侯爷这一重前车之鉴在,殷策从没想过自己有命得享天年,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以一身殉了大胤社稷,已经是最好的下场。
他考虑过所有可能,唯独没想到,自己遇上的不是先帝,而是慕清晏。
她像是一泓深沉的湖水,毫无芥蒂地容纳了殷策所有的委屈和猜疑,即便偶有波澜,也不过是间歇的小插曲。
“我说过我不是先帝,我会护着你,可你不信我,”慕清晏沮丧地耷拉下眉眼,倘若真是一只猫,猫耳朵铁定已经贴着头皮,“你对陈璋说的话,其实也是你的心声吧?你当时是不是真以为我会一杯毒酒绝了后患?”
殷策一时语塞。
他接过陈璋递来的酒杯,发觉赐酒中下的是牵机之毒时,有那么一时片刻,确实以为这才是慕清晏真正的打算——以诱敌为名诳他下狱,再用一杯假作迷药的毒酒,令四境统帅神不知鬼不觉地葬身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