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凭什么死的是他?凭什么那些王八蛋都活得好好的,只有他得死?”
到底是谁?
“要是重来一次,要是能重来一次……”
遥远的呼唤声戛然而止,殷策在恍惚中睁开眼,视野中涌动着幢幢迷雾,唯有一只白皙娇嫩的手伸到眼前。
殷策没来由觉得那只手十分眼熟,仿佛曾无数次握于掌心,辗转把玩。但是浑浑噩噩间,他想不分明,只是被不知名的冲动驱使着,下意识握住了,那只手随即往上一提,将他生生拖出了迷雾。
殷策蓦地睁开眼,这一回是真的清醒了。
有那么一时片刻,他神思恍惚,不知身在何地,直到看清头顶天青床帐上银线绣处的绵延织纹才回过神。
是勤政殿。
殷策闭上眼,默默数着呼吸,等到眼睫上的汗水晾干了,才慢慢睁开眼,试着活动了下手腕……居然没挣动。
刹那间,殷策还以为慕清晏想出了什么翻新花样,又把他手腕绑起来了。低头看了眼才发现,慕清晏就躺在自己身畔,胳膊紧紧揽着自己手臂,猫儿似的蜷缩成一团。
殷策长出一口气,一时倒不急着挣扎,干脆半侧过身,专注端详着慕清晏的眉眼。
梦境中的过往历历在目,甚至于,某些本已经模糊的细节也浮出水面。殷策清楚记得,自己与慕清晏第一次见面时,那就是个娇怯怕生的小姑娘,会因为嬷嬷的训斥而唯唯诺诺,也会因为被神色冷峻的陌生人吓到而啼哭不已……怎么就长成了一个混不吝的滚刀肉?
有那么一瞬间,殷策脑海中好似划过一道闪电,慕清晏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我是个鸠占鹊巢的山寨品……用你们固有的见闻解释,就是借尸还魂。
当初西北大营,殷策寒霜之毒发作,半梦半醒间听到慕清晏说了这样一番话。当时他并没太往心里去,只以为慕清晏关心则乱,有些发癔症了,如今却没来由生出某种直觉,也许这话……不止情急之下的呓语这么简单。
殷策试探着伸出手,用指尖描摹慕清晏眉眼,仿佛要寻摸出这人画皮下掩藏的真面目,上手却觉得体温冰凉,原是女皇穿得单薄,又没盖好被子,睡得手脚冰冷亦不自知。
他生怕慕清晏着了风寒,兜开被褥将人卷了进来,谁知动作有些大,反而惊醒了女皇。她迷迷瞪瞪地睁开一线眼,人还没完全清醒,先下意识摸了摸殷策额头,没觉出发烧,于是揽着议政王脖颈蹭了蹭,就要闭眼继续睡去。
殷策哭笑不得:“醒了就别睡了……什么时辰了?”
慕清晏不情不愿地睁开眼,茫然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过神:“你醒了?感觉怎样,胸口还难受吗?”
她想起诏狱里的命悬一线,终于彻底清醒了,一只不规矩的爪子百无禁忌地摁上殷策胸口,就要往中衣里钻。
殷策被她凉得一哆嗦,赶紧摁住这人手腕,硬是从衣襟里薅了出来。
“不难受,只是有些乏,”殷策被慕清晏闹怕了,唯恐这牛心左性的女皇陛下脾气上来,将他捆住手腕折腾一番,赶紧先发制人——将人搂进怀里,有节奏地轻轻拍抚后背,“我睡了多久?”
“两天了,”慕清晏撑起身,从银铫子里倒出温热的汤羹,照旧是自己先饮一口,嘴对嘴渡进殷策口中,“你在诏狱里受了风寒,一直高烧不退,今早才有好转。”
殷策身体乏软得很,却并没有大汗淋漓后的粘腻感,反而十分清爽,想来是昏睡之际,有人替他仔细擦过身子。他躺在柔软的被衾中,紧挨着心上人温软的身子,只觉从皮肉到骨头都酥透了,懒洋洋的连一根小手指都不想动。
如果情况允许,殷策恨不能在温柔乡中天长日久地沉溺下去,可惜四境统帅注定没有享福的命数,人躺在女皇的龙床上,心里却惦记着诏狱中的变故。
“烈月真呢?”他挣扎着问道,“还有陈璋……他身为锦衣卫,却和北戎人勾结在一起,背后一定有人牵桥搭线……”
殷策话没说完,慕清晏仰头亲了亲他薄而软的唇角,将他未竟的话头堵了回去。
“自己都只剩半条命了,还惦记着不相干的人,”慕清晏嗔怪道,“你身子到现在还没调养好,就是被这些念头拖坏的。”
殷策被数落得不敢吭声。
按照慕清晏的打算,殷策只需在诏狱中小住几天做做样子,便可借着“赐死”旨意脱身。与此同时,“四境统帅身死”的消息传开,定会令藏身幕后的野心家蠢蠢欲动,一旦他们有所行动,无异于将自己暴露在阳光下,给了女皇一网打尽的机会。
“引蛇出洞”的设想很美好,奈何实行起来压根不是那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