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议政王要清理门户，指挥使以为，您有几条命，能扛住议政王的杀伐手段？”
萧霁薄唇紧抿，目光刀锋一般锐利。
诏狱乃是锦衣卫北镇抚第一重地，待遇也与一般刑狱不同，里头总是死寂沉沉，除了偶尔哀嚎喊冤的囚犯，连狱卒的咳嗽声也很少听见。
京中九月，已经非常凉爽，诏狱中却不止阴凉，而是透着几分沁骨的冷意。四面铁栅密不透风，唯有高处开了一扇逼仄的天窗，活人出不去，天光却能照进来，依稀映亮囚困于此的身影。
这是殷策下狱的第三日，以他尚未复原的体质，原本禁不住诏狱的寒凉，幸而锦衣卫中好些人出身侯府家将，明里暗里没少照顾，有厚实保暖的被褥，还有热水净面擦身，日子总算不太难捱。
殷策端坐墙角，手腕上戴着锁链，稍一挪动就是咣当作响。已被编入锦衣卫的青棠瞧得不忍，小声道：“少帅，我给您解开吧……这里平时没人来，不会发现的。”
殷策睁开眼，脸色虽然苍白，却对青棠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还是算了……下我入诏狱是皇上的旨意，别牵连了你们。”
青棠满心委屈，倘若换一个人坐镇勤政殿，早就破口大骂起来。可那人是慕清晏——他曾和女皇一起抗击北戎人，一同经历生死劫难，连自己这条小命都是女皇救下的，实在骂不出恶语。
末了，他像只被主人丢弃的小犬，委屈又仓皇：“皇上……只是一时受了蒙蔽，等她回过神，一定会把少帅放出去的。”
殷策苦笑了笑，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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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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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策虽然下狱，却仍挂着“议政王”的王爵，锦衣卫不敢用刑逼问，一日里倒有大半天是枕着草堆无所事事。
以议政王的身份，就算下狱也是一人独占一间，没有室友聊天打发时间，也没有狱卒呼来喝去，只有漫无尽头的死寂……虽令人窒息，却很适合用来梳理思绪。
于是殷策没怎么费神就想通了前因后果：从北戎侍女行刺，到王府搜出传国玉玺，再到老侯爷之死内情曝光、周思远率军逼宫，这一系列事态并非孤立，而是环环相扣，有心人的安排隐在云遮雾绕背后，将看似不相干的事件串联在一起，最终导向一个既定的结果——皇权兵权决裂，女皇对议政王的忌惮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但这并非结束，至少，远远没有达到幕后主使想要的结果。
隐于幕后的主使者费了无数心力，动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和人脉，绝不只是为了将殷策拖进诏狱这么简单。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连看惯戏文的三岁小童都知道，何况机关算尽的野心家？
但诏狱是锦衣卫的地盘，锦衣卫又是只听命于君王的天子亲军，要怎样才能把手脚伸到这里？
殷策盘膝而坐，抬头看向逐渐暗下的天光，默默等待答案揭晓。
他在牢狱中住了三天，虽然有侯府亲卫竭力周旋，依然能察觉到身体的不适——寒霜之毒对元气的侵蚀实在太大，按赵太医的话说，就算解了剧毒，也得安心静养个一年半载，才能将亏损的元气慢慢调补回来。
然而局势险恶，内忧外患接踵而至，哪有时间给殷策静养？
不过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兴许是受了风寒，也可能是武将的直觉拉响了警报，殷策两侧太阳穴自午后就隐隐涨痛。他摸索着抓过被褥搭在身上，动作幅度不过稍大了些，立刻激化胸口旧伤，发出沉闷的咳嗽声。
然后，他听到刺耳的摩擦声传来，仿佛是甬道尽头的那扇铁门被人推动了。
殷策用囚衣袖口拭去嘴角溢出的血丝，神色平静地抬起头，就见一行锦衣卫站在牢房门口，为首之人捧一卷明黄旨意，正是名为陈璋的锦衣卫副指挥使。
“——议政王殷策接旨。”
殷策淡淡一笑，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态，冲陈璋抬起一只戴着镣铐的手：“拿来。”
陈璋：“……”
这么嚣张的接旨姿势，还真是头一回见。
然而议政王领兵多年，权威极重，哪怕明知对方落难，陈璋也不敢造次。思忖片刻，还是开了牢门，将明黄卷轴恭恭敬敬地交到殷策手里。
殷策十分随意地展开圣旨，一眼认出慕清晏的笔迹，那是他亲手教出的簪花小楷，端着清婉秀丽的架子，转折细微处却能看出刀锋般的风骨。
略去前面长篇累牍的铺垫，只见最后一行字赫然是：……朕念功勋，不忍加极刑，赐酒一杯。汝毙之后，祸不及家人。钦哉！
有那么一瞬间，议政王眼底掠过极为复杂的神色，仿佛看到一个无止境的轮回，杀机毕现的明黄旨意与多年前险些要了他性命的白绫重叠在一起，铸成了铁打的牢笼，将殷策生生困死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