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闲变却故人心,谁敢保证在尝过权力的滋味后,当年的景昭女皇还能维系住当年的初心?
至少,英明神武的先帝没能做到。
“如果,我是说如果,”何铮嘴唇翕动,听到自己几不可闻地说道,“如果皇上步了当年先帝的后尘……少帅打算怎么做?”
“毫无作为地束手就擒……就像老侯爷当年那样吗?”
殷策转头瞥了他一眼,目光极其复杂。不知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何铮几乎以为自己在议政王的眼睛里看到了迟疑和动摇。
然而殷策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匆匆的脚步声截住话头。他回过身,只见一袭飞鱼服疾步而至,尚未近前已然单膝跪地。
是锦衣卫指挥使萧霁。
“皇上有旨,请议政王入宫觐见,”萧霁抬起头,“马车就在外头等着,王爷,请您即刻动身。”
何铮从萧指挥使过分急迫的语气中嗅到不祥的预兆,下意识侧过身,试图挡在殷策身前:“出什么事了?”
萧霁略带犹疑地看了何铮一眼,那毕竟是西北军副将、萧霁昔日的上峰,服从已经成了军人的本能,哪怕他明知以“锦衣卫指挥使”的立场,此时不应透露太多,还是忍不住提点道:“皇上遇刺,需要王爷立刻入宫坐镇……”
殷策瞳孔剧震,不必萧霁第二句话,人已匆匆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语速飞快地问道:“皇上怎会遇刺?可曾受伤?刺客是谁?已经拿下了吗?”
许是因为事发突然,他来不及向和何铮交代一句,人已消失在枢密院门口,独留何副将一个人站在原地,望着殷策离去的方向眉头深锁。
***
锦衣卫乃天子亲军,轻易不会将女皇境况透露给外臣。但殷策情况特殊,他既是萧霁的昔日主帅,又与慕清晏情谊匪浅,萧指挥使的戒备心对他不成立。
“今日午后,北戎郡主入宫谢恩,随她一同入宫的还有从北戎带来的侍女,”萧霁说,“皇上在勤政殿外殿接见北戎郡主,谁也没想到北戎郡主身边的侍女突然发难,竟欲行刺皇上!”
殷策心口绷紧,稳如磐石的手指不知不觉揪紧衣角:“主上怎样了?”
萧霁欲言又止:“主上重伤,太医正在拼力救治,其他的……等王爷见了便知道了。”
“主上重伤”四个字好似一把冰冷的利刃,洞穿心口不算,更叫浑身血液冻结。随后一路,殷策再未开口说过半个字。
此时宫城内外早已戒严,包括北戎郡主安其尔在内,涉事人等一应拘在偏殿,由锦衣卫严加看守。与此同时,各处城门皆有禁卫严查,不许宫人与朝臣传递消息,有些不信邪的外臣试图递牌子进宫,结果无一例外,都被逐了回去。
但严防死守的禁卫拦不住殷策,议政王腰牌就是通行的密令,厚重的宫门层层开启,马车畅通无阻,径直来到勤政殿前。
勤政殿亦是守卫重重,锦衣卫和禁军里三层外三层,将殿阁围成水泼不透的铁桶。下车之际,殷策看到闻讯赶来的太后,昔日国母被挡在殿阁门口,饶是再城府深沉,亦不禁露出怒容。
“哀家是皇帝的嫡母,”太后语气森然,“皇帝遇刺这么大的事,哀家怎可不亲自看顾?”
拦在门口的是素辛,太后到底是名义上的六宫之主,旁人不便阻拦,只有慕清晏信重的首领女官能说上话:“太后恕罪,太医正在为皇上诊治,吩咐不许旁人打扰。”
太后扶着女官的手慢慢攥紧,一旁的王女官瞧着不妙,忙道:“太后是皇上嫡亲的母后,怎是旁人?”
素辛肩背挺直,不卑不亢:“太后恕罪。”
太后正待作色,就见斜刺里走来一道身影,霎时间,所有人俯首行礼,连素辛都屈膝福身:“见过王爷。”
太后回过头,果然瞧见逆光行来的议政王。许是来得匆忙,殷策没来得及换上朝服,常服外披挂着军中铁甲,握着长剑的手坚冷如石:“不必多礼,皇上怎样了?”
素辛没用打发太后的言辞敷衍议政王,而是略侧过身:“王爷……且去瞧瞧吧。”
殷策对她点了点头,拎着佩剑匆匆而入,不必萧霁开口,两侧锦衣卫自动退散,潮水般让出通路。
这一幕落在太后眼中,本就晦暗的目光越发阴沉。她没有追上去,而是紧了紧扶着王女官的手,低声道:“回宫。”
王女官觉察到太后的情绪变化,不敢多问,引着她上了步辇。
殷策对勤政殿十分熟悉,他在这里畅行无阻,就像回到自己府中一般。穿过穿堂便是内殿,往东是用作书房的东次间,中间以一道大理石屏风隔开。殷策箭步如飞地冲进内殿,下意识寻找那个刻入骨髓的身影:“清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