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是数落,但慕清晏觑着太后神色,并没多少愠怒,便知她对自己的建议是赞同的。
“此事母后不宜过问,更不能沾上半点干系,就当不知道好了,”慕清晏屏住呼吸,强行摁捺砰砰乱跳的心口,试着再进一步,“母后若信得过,不妨……将此事交给儿臣处理?”
恰好琉湘送上一碗温热的酥酪,闻言隐晦地瞥了慕清晏一眼。太后接过影青玲珑的小碗,拨弄着汤勺:“哦……倒是不知,皇上何时添了这许多的能耐?”
慕清晏心知前头都是铺垫,这一桩才是顶顶要紧,因此不敢显露急躁,只若无其事地笑道:“闹事的学生不能姑息,但也不能跟颐宁宫扯上半点干系……儿臣虽说行事莽撞,胜在‘年少无知’,就算被人觉察出什么,也能蒙混过去。”
太后垂首饮羹,不置可否。
慕清晏咬咬牙,拿出跟现实中的母亲撒娇的劲头,偏头趴在太后膝上,半是讨好半是谄媚地蹭了蹭:“母后,儿臣上次出宫,听人说淑芳斋的点心最是美味,连宫中手艺也多有不及。可惜上回出宫,淑芳斋已经关门,儿臣一直想找机会替母后买些回来。”
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慕清晏虽非太后亲生,终究是在她膝下长大,晨昏定省了二十年,多少有些香火情。此时听她软语央求,太后有些绷不住,眼角细纹鱼尾似的舒展开:“哀家还当你有多长进,说来说去,就是想溜出宫玩,偏生拿着哀家当幌子……真是越活越没出息!”
慕清晏窥探着太后神色,小心翼翼道:“母后……这是答应了?”
太后重新拈动佛珠,阖目悠悠道:“这事不能耽搁,须得尽快处置……”
慕清晏听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应道:“是,儿臣明白。”
景昭女皇编排了一出大戏,连“彩衣娱亲”都用上了,总算得了太后允准。她前脚离了颐宁宫,后脚王彬就露出凝重的神色:“太后以为……皇上的话可信吗?”
太后在琉湘的搀扶下站起身,往内殿走去:“可信也好,不信也罢,她都是哀家一手养大的。”
王彬不解其意,还要再言,琉湘就在这时扭过头,提点道:“可信与否,看看便知……王公公,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王彬恍然,忙跪地道:“奴婢明白了,这叫投石问路,左右孙猴子再厉害也翻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太后果然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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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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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策原本担心慕清晏年轻气盛,会和颐宁宫发生争执,后来发现自己想多了:景昭女皇是非分明不假,行事耿介中却不乏圆滑,既能强顶硬刚,又会作小伏低,比他自己当年出息多了——若是清远侯有这副唾面自干的本事,当初也未必会沦落到蒙冤下狱的地步。
眼看慕清晏从颐宁宫全须全尾的出来,殷策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另一半却在忧心请愿的学生:以他对颐宁宫的了解,这位太后娘娘看似慈和,实则老而弥辣。内阁或许会忌惮天下文心所向,会爱惜自己的羽毛,但太后没这个顾虑。
她虽为女子,却端坐珠帘之后、手握朝政大权,自有一套生杀予夺的玩法。
但是很快,殷策发现比心眼之复杂,这对有名无实的母女还真说不上谁比谁更胜一筹。一个时辰后,他陪着慕清晏微服出宫,坐在一间小茶楼二层临窗的位置,雅座称不上都华美精致,唯独位置绝佳:正好能将对面的鸿胪寺收入眼底。
慕清晏看到了广场上乌泱泱的人群,也听到学生们一浪高似一浪的请愿声,仔细分辨,仿佛是:“大胤泱泱上国,竟无一个真男儿,由着那北戎蛮子在京中撒泼逞凶?我等不愿眼睁睁看着皇上受奸臣蒙蔽,放纵贼子,宁可血溅此地,死谏君上。”
他们喊得群情激昂,殊不知自己“死谏”的对象正坐在茶楼上,托腮瞧着这一幕。那悠闲自在的神色,仿佛学生们口中受奸臣蒙蔽的“皇上”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之所以劳师动众出这一趟宫,真是为了吃瓜看戏来着。
殷策拿不准女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干脆沉心静气,给慕清晏倒了杯热茶:“陛下急着拉臣出宫,就是为了欣赏这出好戏?”
慕清晏用热茶润了润喉咙,人五人六道:“哪能啊?这帮学生不是说要文死谏,武死战?我这是虔诚听讲、虚心受教呢。”
殷策:“……”
信你才有鬼。
他捏了捏鼻梁,努力将话题扯回正轨:“以颐宁宫的行事,不会乐见放纵学生,但这些学子皆是国之重器,且又占了理。太后以女子之身垂帘听政本就引得天下文人不满,若再对学生动手,这个污名怕是难以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