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使团的行踪没瞒过无孔不入的锦衣卫,萧霁却鬼使神差地没有禀报女皇,既是因为一分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心,也是因为比起这点不疼不痒的细节,另一桩秘辛更为紧要。
“据施峤探听,北戎此行除了朝贡和寻求中原扶持,亦存了联姻的心思,”萧霁单膝跪于案前,如实禀报道,“只是还不清楚萨尔兰选中的对象是谁……”
话没说完,就见眼前探来一只手,却是那没正形惯了的女皇陛下见不得自己人跪着,亲自下来搀他。
“动不动就跪,你自己不累得慌,朕还觉得眼晕,”慕清晏道,“起来回话,别让朕说第二遍。”
萧霁到底没敢碰女皇那只金贵的玉手,虽然站起身,依旧低眉顺眼,不肯直视慕清晏容颜:“还有一事……昨晚,叶侍郎于醉仙楼中宴请贵客,两人相谈甚欢,深夜方散。”
慕清晏微蹙眉心。
叶如晦是宦海中人,交际应酬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能让萧霁如临大敌地报到自己跟前,显然是他应酬的对象非同一般。
“他见了谁?”慕清晏问,旋即,不待萧霁答话,又道,“让朕猜猜……如此小心谨慎,又惊动了锦衣卫,必是这人身份特殊,甚至能影响京中局势——听说三表姐嫁到辽东后,与那位谢三公子交情不错,后来谢卿被困颐宁宫中,也多得她相助?”
萧霁只答了一句:“皇上圣明。”
“朕这位舅父啊,”慕清晏不知说什么好,叹息着摇了摇头,“醉心名利场不算坏事,但目光太浅,只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就不太好了。”
叶氏是女皇母家,亦是宗亲外戚,萧霁不便插口,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是一根人形门柱。
慕清晏揉了揉额角:“这事议政王知道了吗?”
萧霁愣了下方道:“臣第一时间向皇上禀明,议政王应该尚不知情。”
慕清晏丝毫不拿殷策当外人:“这事可大可小,你亲自去跟议政王知会一声,叫他心里有数。”
萧霁毫无异议,应声退下。
***
殷策这一日照旧是在议政堂值房中度过,案上摞了厚厚的公文,皆是六部呈上。这些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涉及赋税徭役、军粮银饷,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丝毫出不得差错。
谁知他翻阅公文时,露出底下的一角纸笺,纸上墨迹宛然,用极细致的笔触勾勒出一幅人像,年方双十的女子,杏眼梅腮,明媚娇艳,吹口气能飘落画纸似的,正是景昭女皇慕清晏。
作画之人并不擅长丹青,所绘人像却极为传神,可见对其情意深重。目光触及那双乌溜溜的杏仁眼,殷策弯落眼角,浮起温柔又蕴藉的笑意,指尖从画中人面庞上掠过,手势轻柔且缠绵。
脚步声就在这时传来,房门被人轻轻叩响。殷策顺手卷起画作,头也不抬道:“进来。”
来者却是萧霁,照旧是锦衣卫标配的飞鱼服、绣春刀,手里提着食盒,双层设计足够保温,夹层里灌满热水,寒冬腊月也不会变凉。
他揭开盒盖,从里头取出一盏冰糖燕窝羹,毕恭毕敬地端到殷策跟前。
“这是皇上命卑职带给王爷的,”萧霁一板一眼地复述道,“皇上说,眼看入秋了,王爷这阵子公务劳顿,应当多加进补,保重身子。”
殷策:“……”
让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干端茶送饭的差事,也就那位不按套路出牌的女皇陛下干得出来。
他感念慕清晏心意,接过粉彩小盅慢慢饮了,喝了两口才想起来:“你是从勤政殿过来的?”
萧霁应了是。
殷策若有所思:“皇上宣你觐见,只是为了给本王送一盏燕窝?”
萧霁将来意说了,连带君臣间的对话也一五一十复述出来,听得议政王眉头紧锁,顺手放下小盅。
“子煦……”殷策用小勺轻轻搅拌着汤饮,片刻后才道,“有能力,有手腕,也确实有更上一层楼的打算……但他是聪明人,看得清时局,不太可能在这时候挑起内耗,白白给旁人渔翁得利的机会。”
“皇上亦是这般想,”萧霁说道,“但皇上也说,当初谢侯囚困颐宁宫中,多得叶家父女相救,为恩情也好,私情也罢,谢侯都不太可能对叶侍郎的要求置若罔闻。”
殷策眉头皱得越发深,大约是以己度人,同样不敢打包票——毕竟,若是慕清晏开口要他这副身家性命,他多半也眼皮不眨地给出去。
“罢了,等找个机会,我同子煦开诚布公地聊一聊,”殷策说,“还有叶侍郎那边,毕竟是皇上名义上的舅父,若不然,本王亲自上门致歉,叫他消了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