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策显然已经思量过无数遍,此时道来有条不紊:“或许都不是。”
论调兵排阵,十个慕清晏捏一块都抵不过清远侯一根手指头,她也很清楚自己的短板,闻言并没有“举手抢答却报出错误答案”的沮丧,反而摆出虚心求教的姿态:“怎么说?”
然而一向对她知无不言的清远侯犹疑了片刻,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反而岔开话题:“此间营地不能留,必须想法销毁。”
慕清晏心知肚明,殷策顾左右而言他,应该是对自己的猜测没有万全把握,而这个答案又相当可怕,甚至可能动摇中原国祚,这才缄口不言。
她皱了皱眉,没有刨根究底,顺着殷策的思路转了话头:“你想怎么办?”
殷策将她冻得发青的手指合入掌心,小心翼翼的搓揉起来。
慕清晏凝注着他,轻声道:“其实你该明白,眼下最好的做法,就是我留下拖延时间,由你下山调援军前来。”
殷策想也不想:“不成!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
“怎么就我一个人,不是还有你西北军的暗桩吗?”慕清晏倚着他肩头蹭了蹭,“北戎驻扎于此的兵力不下三五百,绝非游骑能吃下的,要根除祸患,非你亲自出马不可。”
殷策捏着她的手没说话,虽然七情未曾上脸,但慕清晏还是察觉到——这人不情愿,很不情愿。
不想离开她,更不想放她一人身陷虎狼之地。
从很久以前,慕清晏就隐隐察觉到,殷策黏她,比她依赖殷策还要稍微严重一点。这并不是说殷策儿女情长,离了慕清晏就不知所措,而是一种心理上的亲近感。
清远侯虽位高权重,却是一根位高权重的光杆司令,放眼前二十来年,真正能握在手里的没几样——父母早逝、长辈不慈、君王猜忌、权臣陷害,偏偏三千里江山社稷凝成一线,重逾千钧的压在肩头,让他片刻不敢停留,只能亦步亦趋的往前走。
只有在慕清晏身边,殷策才能跌落神坛,从战无不胜的“大胤军神”变回肉体凡胎,暂时喘上一口气。
因为是仅有的,所以格外珍视,承受不起一点失去的可能。
“阿晏……你其实不必如此,”殷策有些艰难地说道,“吏治混乱,民生凋敝,外敌虎伺在侧,朝中内耗不休,这是大胤切实存在的弊病,却不是你造成的,纵然你是天子,也不必将所有担子都负在肩上。”
慕清晏一边心说“你有资格说我吗”,一边温柔抚住殷策的脸,用指腹抹平他紧蹙的眉心:“不只是为了‘天子’二字。”
殷策皱眉看着她。
慕清晏喉头滑动了下,想说“我不想看到你被这方破烂山河囚困至死”,但话到嘴边,怎么回味怎么觉得矫情,实在说不出口,又匆匆咽了回去。
她只好对殷策无奈又略带尴尬地笑了笑:“我……还想你好好的。”
殷策胸口微窒,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有冲动拽过慕清晏,就像攥过这些年的苦楚与憾恨,一股脑摁进心窝。
然而没等他付诸行动,脸色忽然微变,猛地转向帘帐门口。
慕清晏:“怎么了?”
殷策闭了闭眼,将莫名泛上的戾气强压回去:“……有人来了。”
不必慕清晏催促,清远侯也知道厉害,闪身躲进帐角——幸好这座营帐本是用于储存杂物的,可供藏身之处不少,几乎是清远侯刚藏好,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慕清晏摆出一个舒适又惬意的姿态,懒洋洋地靠在木柱上,冷眼看着不速客掀帘而入,抬爪打了个招呼。
“乔夫人,”她和蔼可亲地笑了笑,“又见面了。”
乔夫人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一提裙摆,在她对面坐下。
她俩上一回见面,乔夫人还是西北军的阶下囚,生死只在慕清晏一念之间。谁知风水轮流转,不过一月不到,两人的境遇就颠转过来,阶下囚成了座上宾,居高临下的却被困于囹圄之中。
“叶……姑娘,”短暂的沉默后,还是乔夫人先开口,“我知道迟早会再见,只是想不到这么快。”
慕清晏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比起烈月真,这个立场不明的北戎暗探更叫她感兴趣——此人分明可以对烈月真揭穿她的身份,拿大胤女皇的首级换一份价值千金的人情,却宁可装傻充愣瞒下此事,要说背后没有更深层的利益考量,打死慕清晏也不相信。
“当初赵家村一晤,我与夫人说了好些话,看夫人当时的神色,似乎听进去了,”慕清晏不确定帐外是否有听墙角的,话说得含混其词,叫人挑不出错,“如今看来,夫人已经做好决断?”
乔夫人微微苦笑,若有意似无意地瞟了眼帐外:“人生在世,说长不过数十年,说短却有无数风浪、数不清的变故,谁又知今时说过的话、发下的愿,来日是否会因旁的缘故有所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