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话挤出口，后面的也就顺理成章：“当时你中毒垂危，我看着你奄奄一息，心里……”
殷策不知该如何形容当时的感受，就像心头最柔软的部位被狠狠捅了刀，再将刀锋转过三百六十度。他尝过万刃穿心的滋味，再精当的描述也有浮于表面之嫌：“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我不想你也经历一遍。”
慕清晏忽然没了兴师问罪的心思，片刻前还想着给清远侯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此时却遵循了最本能的渴望——她凑上前，给了殷策一个火热的拥抱。
“我不怕心如刀绞，只怕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受苦，”慕清晏低声道，“我不能容忍自己心爱的男人在生死边缘挣扎，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依然没心没肺的说笑谈天过日子。”
殷策微微一震，有那么一时片刻，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大胤讲究含蓄，表达方式极为委婉，哪怕是魂牵梦萦、情深爱笃，也绝不会放在嘴上，非要用森严礼教划出泾渭分明的红线，好像不这么做就体现不出体统和规矩。
父母待子女如此，夫妻之间亦如是。
这是殷策第一次明明白白听人说“心爱自己”，好像这耐打抗摔的清远侯是什么易碎的宝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舌尖又怕化了。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民间话本中为何有那么多“生而为之死，死而为之生”的传说，原来那并非轻佻的轶事绯闻，而是长在心口的朱砂痣，动一动就心血横流。
“我知道了，”殷策将慕清晏搂在怀里，女皇的身子温热又柔软，一把能捏断似的，只有真的上手摸了，才知道皮囊下的脊梁骨有多硬，“我……再也不会了。”
四境统帅一言九鼎，慕清晏总算消了气，抬头在他毫无血色的唇瓣上轻轻啄了下。
***
慕清晏虽然爱闹脾气，但有一点好处，万事把着度，问题说开了，立刻偃旗息鼓。
等到最后一点肝火烟消云散，她想起殷策身上越演越烈的寒毒，心疼得不行，将身上的大氅解下，半是耍赖半是强硬地裹住殷策肩头：“你自己的身子，心里还没数？都这样了，做什么逞强上雪山？你……你就是存心往我胸口捅刀子！”
殷策还想推辞，奈何拗不过慕清晏，只能勉为其难的披上大氅，又把慕清晏拽进怀里，连她一同裹得严严实实：“你身上的炽焰之毒刚解，就冒险上了雪山，叫我怎么放心的下？我若不来，方才雪山崩塌，你打算怎么收场？”
慕清晏：“……”
被数落的没词了。
她想起方才的千钧一发，自己也觉得后怕——倒不是担心被雪崩淹没，而是自己有个什么，殷策也势必难逃一劫，那岂不是她拖累了清远侯？
“反正……反正不许你以身犯险！”慕清晏说不过殷策，干脆耍起无赖，“你要是磕了碰了，让我怎么办？”
殷策深深凝望着她：“你刚才还说，不许我自作主张孤身犯险……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么快就忘了？”
慕清晏无言以对，心里憋了股说不出的郁气，只好发泄在口舌上——张嘴咬住殷策肩膀。
女皇陛下牙口不错，这一下用了死力，当即留下两排整齐清晰的牙印。殷策皱了皱眉，却舍不得推开慕清晏，反而将她搂在怀中，有一下没一下顺着长发，半是宠溺半是无奈道：“杀人不过头点地，非要上嘴啃……就这么恨我吗？”
慕清晏微微松了牙关，眼角红痕未消，恨恨瞪了殷策一眼：“给你留个记号，叫你下次再敢不拿自己的安危当回事！”
殷策可不将女皇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放在心上，含笑睨了她一眼：“主上有资格数落别人吗？”
慕清晏辩不过他，只能扮了个鬼脸。
其实殷策的身体确实已经不堪重负，强撑着说了几句话，面上已经露出疲态。慕清晏将系在身上的褡裢翻过一遍，寻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瓶，里头装着蜡封的药丸，一颗足有拇指大小。
她倒出一粒，直接塞进殷策嘴里，清远侯二话不说，乖乖咽了。
然后，他才想起问道：“治什么的？”
慕清晏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治什么的都没问清楚就直接吞了，万一是毒药怎么办？”
殷策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一句“就算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纤毫毕现的刻在眼皮底下。
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女皇就算是无坚不摧的利刀，遇见清远侯这团浑不受力的“棉花”也没了用武之地。半晌，她咕嘟着嘴，悻悻道：“护心丹，赵太医从宫里带来的……虽不是对症的药物，但能补益气血、护住心脉，总比硬挨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