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湘心知自己不能流露异样，状若无事地问道：“那依太后之见，柳侍郎此行可能成功？”
太后不屑：“若只有殷明哲一人，凭着‘大义’二字，柳延枫或许有机会说动他。可眼下，那孽障十有八九就在西北大营，有她在，哪怕柳延枫说出花来，殷明哲也不会低这个头。”
琉湘没追问缘由，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清远侯与女皇之间的牵绊：一边是猜忌、陷害自己的朝廷，另一边是轻生相酬的明君与知己，四境统帅会倾向哪一边，不问可知。
正因如此，琉湘才感到不解：“照太后这么说，柳侍郎这一趟，岂不是凶多吉少？”
谁知太后摇了摇头：“殷明哲不会动柳延枫……也只有柳延枫率团出使，才有可能全身而退。”
这回琉湘是真糊涂了：“太后方才还说柳延枫说不动清远侯，怎么就……”
“殷明哲是利器不假，可惜他纵横一生，到底被‘情义’二字困住了，”太后曲指敲了敲其薄如纸的瓷盏，在清脆的呼应声中说道，“京中这些世家大族，哪一个不是藏污纳垢？除却门口那对石狮子，根本找不出个干净人！也就是柳延枫，虽然姓柳，跟他亲爹却是南辕北辙的脾性，满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天真的人……蠢是蠢了些，可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从殷明哲手中挣出一条生路！”
琉湘这才明白太后的用心，饶是她早知道自家主子心机深沉，更兼生了一双通透人心的慧眼，有那么一刹那，依然出了一身冷汗。
偌大的殿阁陷入沉寂，拿不准太后心意，琉湘一时不敢开口。谁知她谨慎了，自有莽撞人往枪口上撞，珠帘就在这时“哗啦”一响，一个小宫女匆匆闯入，不待琉湘喝斥，已经跪倒在地：“太后不好了，皇嗣、皇嗣他……”
她跑得太急，气息还没喘匀，又受了不小的惊吓，一口气接不上来，话音顿时断了，吞吞吐吐半晌也没说明白。
太后本就心气不顺，哪容得她御前失仪？厉声道：“来人，将这个不懂规矩的东西给哀家拖出去，乱棍打死！”
太后御下极严，一道谕旨下达，立刻有内侍上前，揪住那不懂事的小宫女往外拖去。
小宫女吓傻了，直到拖在地上的腿被门槛绊了下，才蓦地回过神，生死一线间爆发出莫大的潜力，居然挣脱了两名内侍的手，手脚并用地爬回来：“太后饶命，太后饶命！是皇嗣……皇嗣不好了！”
太后猝然起身，宽大的袍袖拂过矮案，不慎带翻了茶盏，茶水淅淅沥沥，浸湿了半边裙裾。
然而从来注重仪容、一丝不苟的六宫之主顾不得更衣，脱口道：“摆驾太极殿！”
太极殿是皇嗣居住的殿阁，论规格论奢华，仅次于女皇的勤政殿和太后的颐宁宫。乘辇轿过去不到半炷香，太后却犹嫌抬辇的内宦脚程太慢，刚一下辇就扶着琉湘的手，匆匆往里赶。
“怎么回事？”她一壁步履如风，一壁连声问道，“好好的，皇嗣怎就不好了？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殿中帘幔放下，隐约可见太医诊治的身影。太极殿的宫人早跪了一地，抖成一群风中瑟瑟的鹌鹑，唯恐这娇贵的小主子有个不测，所有人都得跟着陪葬。
太后连问两声，太极殿的掌事宫女才膝行上前，未曾开口，先砰砰叩首，直磕到额头破皮红肿，在金砖地上印下一片血痕。
琉湘看不下去，觑着太后神色，斥责道：“太后问话，你好好答话就是！”
宫女这才战战兢兢道：“皇、皇嗣午后嚷着要吃甜食，尚膳监便进了一碗玫瑰酥酪。谁知皇嗣用完不到两刻钟就腹痛不止，先是上吐下泻，不久又呕出淤血……”
太后越听越悚然：“太医怎么说？到底是什么症候？”
宫女颤巍巍低下头，用贱如微尘的头颅抵住冰冷的金砖：“太医说，皇嗣、皇嗣是……中毒！”
太后乃是在深宫中浸润多年的心机妇人，如何听不出言外之意？皇嗣人在深宫，连太极殿的院门都轻易迈不出，若非身边人动了手脚，怎可能中毒，又怎有机会中毒！
“哀家眼皮底下还敢玩弄手段，真是好大的胆子！”太后咬紧牙，“好啊……即刻将尚膳监一干人等带来太极殿，哀家要亲自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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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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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争斗，手段层出不穷，如太后这般浸润其中数十年的深宫妇人都偶有着道的时候，何况一介出身民间、长于市井的无知顽童？
透过低垂的帘幔，里头隐隐传出声嘶力竭的呕吐声，几个老太医围着皇嗣团团转，商量着如何用药。时而有宫人端着水盆和药汤进进出出，行色虽匆忙，脚步却极轻——唯恐惊动暖阁里的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