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铮不明就里,殷策却心若明镜,端过那碗只动了一口的萝卜羊肉汤递给良医:“烦劳您瞧瞧,这汤里有什么古怪?”
他几乎可以认定问题出在羊肉汤里,理由很简单:从中午到现在,慕清晏动过的吃食只有面饼、奶茶和羊汤,而前两者同样入了清远侯的口,若是做过手脚,那么现在命悬一线的就不止一个景昭女皇。
但殷策好端端的站在这儿,这就说明有问题的是羊汤……只有羊汤。
而这碗加料丰富的肉汤原本是为清远侯准备的。
老大夫从汤碗里蘸了一点尝了,皱眉许久,才有些不确定地说道:“确实加了东西,至于是什么……请恕老朽才疏学浅,只分辨出一味天仙子,至于其他,实在是爱莫能助。”
殷策不通药理,但天仙子长在西北,他曾见过,也略知一二——这是一种草药,有治疗哮喘的功效,但其本身亦有剧毒,服下不过一时半刻就会抽搐昏迷,严重者甚至性命不保!
有那么一瞬间,这不畏酷刑、不惧生死的清远侯只觉耳畔“轰”一声,条分缕析的大脑化作完全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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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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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宫中时,慕清晏就养成一个不太好的习惯,只要是殷策送入口中的食物,她都要抢着尝一口。
民间小孩有“隔碗香”的毛病,哪怕是一模一样的吃食,也觉得别人手里的更香。但那大多是因为百姓家境贫寒,平时饥一顿饱一顿,但凡见着点油水都想塞进肚里。
殷策不知道慕清晏是如何养成民间幼童才有的毛病,也可能不是馋嘴,只是单纯的撒娇耍赖。他习惯了纵着女皇,不会在这等小事上计较,反而对慕清晏的亲昵依赖十分受用。
直到慕清晏替他饮下做了手脚的羊汤,殷策才恍然意识到,那也许并非是简单的嬉闹,背地里藏着更深远和隐晦的用意。
再如何四六不着,慕清晏到底是在深宫中长大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手段见多了,太知道如何让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她不认为有人能在殷策的地盘上对清远侯下手,但“护着殷策”已经成了下意识的本能。
所以她半开玩笑似的先尝了一口羊汤。
所以现在命悬一线躺在床上的人是景昭女皇,而非统领四境兵马的清远侯。
有那么一瞬间,殷策看着气息微弱的慕清晏,恨不能揪着她衣领将人薅起,再劈里啪啦喷一通火:谁让你为我试毒?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凡事先顾着自己,这道理我跟你说了八百遍,怎的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但是何铮在侧,十万西北军将士的身家性命压在肩上,由不得清远侯发疯。他再锥心刺肺,也只能将顶上喉咙的心头血强咽回去,沉声道:“查明白了吗?”
何铮与他搭档多年,心照不宣地点了头:“查明白了,是火头军的一个厨子。”
殷策目光微凝:“什么缘故?”
一刻钟后,动手脚的厨子被带进帅帐,出乎意料的,此人既不奸也不佞,生了张憨厚的圆脸,本该是多福的面相,却因世道艰难、求存不易,被西北的风沙磨去了福气,只剩薄薄一层皮肉绷在颧骨上。
此人看着老实,胆子也不大,没等何铮开口,人已“噗通”一声跪倒,对着屏风“砰砰”磕头,不多会儿,地上已经洇出浅浅的血迹。
屏风后的殷策置若罔闻,将手巾浸在凉水盆里,待得冷透了才重新拧干,敷在慕清晏额头上。
他不发话,跪在外头的厨子只能继续磕头,倒是何铮看不下去,觑着里间殷策神色,开口道:“现在知道悔恨,早干什么去了?我且问你,为何做下这等吃里爬外之事?”
厨子抬起头,脑门早已血肉模糊,他用蒲扇大的巴掌抹了把眼角,半是哽咽半是嚎啕地报出自家来历。
与何铮设想的不同,此人原不是什么居心叵测之辈:他本是祖籍西北的边民,不巧遇上北戎南下,战火卷过,一家人都成了朝不保夕的小小蝼蚁,妻离子散不说,自己也背井离乡,快饿死时被路过的西北轻骑救了。
因厨子无家可归,又蒸得一手好馒头,颇会做几个好菜,带队的参将拍了板,将人录为军籍,就留在火头军里,每月饷银虽不多,好歹有个容身之所。
“俺以为老子娘和兄弟一家都没了,不曾想两个月前,有人给我捎了信,说我老子娘和小侄子没死,还被人接到京城,过上了好日子,”厨子抹了把脸,“那人说、说我老娘在京中,是死无全尸还是过富贵日子,全在我一念之间。”
何铮脸色沉冷:“所以,你就对少帅下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