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车窗只开了一线，里头垂落厚重的帘幔，清远侯的声音从后传出：“到底是朝廷的人，且莫慢待，待本侯回营再做定夺。”
周思远早料到殷策会这么说，纵然心有不甘，仍规规矩矩地应了是。
殷策将虚掩的车窗合拢，扭头一看，慕清晏正哆哆嗦嗦的蜷在火盆边，像只风中凌乱的鹌鹑崽子。他好笑之余，又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心疼，将人揽在怀里：“冷的厉害？”
慕清晏没什么名门淑女的矜持，殷策愿意搂，她就将自己缩成一团，塞进殷策臂弯：“还好……就是这两天冷得厉害，习惯了就好了。”
殷策拍了拍慕清晏后背，上手一摸，只觉经过图兰城一遭，这人本就不厚实的肩背越发瘦削，几乎能隔着薄薄一层皮肉捏断骨头似的。
他不由思忖：慕清晏身份贵重，一路西行没少吃苦头，若是住在军营，免不了起早爬黑风餐露宿，她身子骨本就单薄，如何受得了？与其如此，倒不如托付给赵族长，别的不说，住在村子里，吃住总归条件好些，也比军中更安稳……
他刚思及此，慕清晏已经贴着他颈窝蹭了蹭：“明哲，等回了营，你教我骑马好不好？我也想跟你一样扬鞭纵马、驰骋大漠，多威风！”
殷策低下头，正对上慕清晏一双秋水样的眸子，一张素白小脸虽不乏风霜之色，眼睛却极明亮，好似沙漠绿洲中的湖水，倒映着夜空千万星辰。
他心头柔情涌动，抬手抚过慕清晏脸颊：“好啊，只是学骑马苦的很，早起贪黑，可不准学了一半就叫苦叫累。”
慕清晏是当真决心要好好学一学，不止骑马，她那点粗浅的拳脚功夫也想请殷策指教一二：“我在图兰城和烈月真交手时，被她压制的毫无还手余地，想想就憋屈，都是女子，凭什么她比我厉害？你教我，等下回见了，我非揍得她满脸桃花开不可！”
殷策失笑，待要点明中原人和北戎先天的体力差距，又不愿泼慕清晏的冷水，话到嘴边便改了说辞：“主上既如此想，臣必倾囊相授……”
他话没说完，车队突然驻足不行，殷策心头微动，掀开车帘，只见西北大营已近在眼前，此时营门大敞，一队轻骑飞驰而出，风卷残云般到了尽头。
不多会儿，尘沙落定，现出来人身形，当先一人再眼熟不过，正是何铮。
他翻身下马，扶刀跪地，朗声道：“末将西北军副将何铮恭迎少帅归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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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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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跪猝不及防，何铮身后的西北军将士紧跟着跪下，洪亮的声音汇成一股，逆着天风扫荡过旷野，甚至惊动了暂驻营中的“和谈使团”：“卑职恭迎少帅归营！”
车窗中探出一只苍白的手，殷策掀开车帘，沉默地扫视过满地铁甲，眼底涌上极其复杂的情绪。片刻后，他在萧霁的搀扶下下了车，却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很自然的转过身，将手递给紧随其后的慕清晏。
慕清晏：“……”
恰好抬头目睹这一幕的何铮和周思远：“……”
众目睽睽之下，被清远侯亲手扶下车的出场方式太高调，慕清晏本能觉得不妥，但殷策的手已经递到跟前，她不好砸人家辛辛苦苦搭起的高台，只能配合着握住，借着殷策的力道稳稳当当走下车。
殷策携着她的手，顺势在慕清晏耳畔低声道：“这些是护卫我大胤北境的忠勇义士，从今日起，也将是您手中无往而不利的长刀。”
慕清晏悚然一震，抬头看向殷策。
殷策对上她震撼又难以置信的目光，坦然一笑，而后牵着她的手，走到所有人面前，亲手扶起何铮：“辛苦了。”
何铮抬起头，眼眶人眼可见地红了：“少帅……”
殷策拍了拍他的肩，转头面向北境的千万将士，吐息轻而柔和，却准确抵达每个人耳畔：“诸位请起……本帅不在的这段时日，辛苦诸位了。”
慕清晏一直知道，清远侯是十万西北铁骑……乃至大胤四境的一根定海神针，但她直到这一刻才明白，“定海神针”四个字的分量有多重。殷策不需要说什么、做什么，只要往这儿一站，就是一根通天彻地的主心骨，能将分崩离析的散沙凝聚成固若金汤的万里长城。
有那么一瞬间，慕清晏心头微动，属于“景昭女皇”的那部分告诉她，朝廷和颐宁宫对清远侯的百般忌惮果然是有道理的——一个能凭只字片语左右军心的主帅，哪怕他忠心耿耿毫无反意，也势必会成为上位者的眼中钉肉中刺。
可怕的不是他到底有没有谋逆之心，而是只要他想反，就随时能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