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策看了他一眼,眼底透出诧异,那意思大约是:跟我你还玩这套?
萧霁暗暗唾弃了自己一秒,在京里呆久了,将官场周旋的那一套用在四境统帅身上,可不是找打?他放下心理包袱,坦率直言道:“少帅可觉得,主上此番作为太过大胆,浑似没将性命放在心上?”
殷策非但有同感,还恨得牙痒痒,只待萧霁走了就去找那姓慕的混账玩意儿好好算一算帐。
萧霁:“主上身份贵重,乃是先帝在这世上绝无仅有的血脉,哪怕生母出身卑微了些,也是自小养在太后膝下,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就算没有世家闺秀骄矜自傲的毛病,又何至于……”
事涉尊者隐讳,萧霁没把话说完,殷策却听懂了他的未竟之言。
有那么一瞬间,四境统帅若有所思地拧起眉。
--------------------
第一百章 主动
=======================
以殷策的敏锐,早该察觉不对:慕清晏名为九五至尊,却毫无矜贵做派。当然,这不是说她言谈粗俗,若是乐意且有必要,这位也蛮可以装一装斯文闺秀,而且装得天衣无缝,叫人轻易看不出破绽。
但她本性毕竟不是如此,而且已经在清远侯面前显露过不止一两回。
一开始,殷策只以为是慕清晏幼时在宫中饱尝人情冷暖的缘故——她虽贵为帝姬,又养在太后膝下,到底不是亲生,以太后的为人,能有多少母女情份?不过是面子情罢了。
宫中人惯会跟红顶白,但凡察觉到轻慢与忽视,见风使舵是题中应有之义,想来在慕清晏阅历增长,懂得讨好太后以求自保之前,那小小女孩的日子是相当不好过的。
久而久之,叫这本该金尊玉贵的天之娇女养成了如市井小民一般趋利避害的脾性。
直到方才,经萧霁一语提醒,清远侯才惊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就算胸襟是天生的,眼界和手段可以学习增长,然而在宫里浸润小半辈子的皇室娇女,从哪学来这股向死而生的血性与魄力?真的只是因为她天命注定,所以禀赋也与旁人不同?
以往,殷策看慕清晏带着天然的滤镜,就算发现了异样也能找到理由圆过去。可是这一刻他突然发现,颐宁宫“血脉有异”的指控或许并非无的放矢。
慕清晏失血过多,人还在殷策怀里时就失去了意识,等到清醒过来,有那么一时片刻居然分不清身处何地,也不知今夕何年,脑子里晕乎乎的,好似被灌满浆糊,要非常吃力才能勉强刨开一条缝,将理智和清醒扒拉出来。
她恍惚记起北戎围城,自己从妙香楼上摔下,又被纵马赶来的清远侯接了个正着……回想起殷策那张如覆冰霜的脸,慕清晏打了个哆嗦,硬生生把自己吓精神了。
她触电般从床上弹起,刚弹到一半,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她不由分说地摁了回去——窗外天还黑着,屋里没点灯,慕清晏看不清那人面庞,只凭着模糊的身形轮廓猜测道:“……明哲?”
殷策:“嗯,是我。”
慕清晏绷在心头的那口气瞬间松了,顺势栽回枕上,只见殷策起身点亮油灯,又从茶壶里倒了水,亲手喂到慕清晏嘴边:“渴了吧?慢点喝。”
慕清晏被他扶起头颈,半个身子都陷在殷策臂弯里,杀戮和血腥远离而去,涌动的柔情好似静水,将她一点一滴淹没。
她就着殷策的手喝了半杯水,没尝出什么滋味,于是扯了扯男人衣袖:“我睡了多久?”
殷策瞪了她一眼,满心的没好气,只是不便发作出来。
慕清晏以为自己是“睡着”,殊不知她是失血过多晕了过去,虽说几名良医轮番诊治过,向殷策保证“并无大碍”,奈何女皇脸色太吓人,躺在床上时深陷被褥,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和一具尸骸没什么分别。
直将清远侯那副铜铸铁打的心肠吓扭了弯,一整天下来除了安排善后,就是守在慕清晏床边,寸步不敢离开。
“已经一天了,”殷策说,“主上那一刀没刺中要害,但是失血过多,又兼受了风寒,实在是凶险。之前一直断断续续发着高烧,两个时辰前才好些。”
他故意把伤情往严重里说,就是想让慕清晏长个心眼,以后别动不动就拿爹生娘养的小命来作,谁知慕清晏脑回路跟他不在一个频道上,想到了完全不同的方向:“一整天?你一直守在这儿?都没休息过?”
殷策:“嗯。”
慕清晏顿时心疼了,其中又夹杂着说不出的后悔,她自己怎样都无妨,却绝不想连累殷策担惊受累:“怎么不去休息?你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不清楚?哪禁得住这么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