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的是,当他和丁裕坐在一处时,所有人的目光只会被姓丁的吸引过去——实在是这人存在感太强,往那儿一戳,像根浮夸的人肉桩子。
两人之间摆了棋盘,却并非寻常对弈,棋盘形如六角星,棋子则是彩色琉璃珠打磨成的,双方交替掷色子,谁先用己方棋子占领对方阵地,就算胜出。
殷策只玩过围棋,头一回接触弹子棋,竟觉得新奇的不得了:头两把输得落花流水,第三把逐渐缩小差距,待到第五局,两人已然势均力敌,胜负之数五五开。
一局棋罢,殷策略胜一筹,徐徐落下最后一子,他长出一口气:“承让。”
丁财神富可敌国,为人却有些小孩心性,眼看输了,干脆张开折扇,将棋局搅得一团乱,琉璃棋子劈里啪啦,好似群星撒落一地。
殷策没想到堂堂图兰城地头蛇这么输不起,不知该失笑还是无奈,刚想开口,忽然闻到一股怪异又苦涩的味道——是加了补血药材的参鸡汤。
清远侯面颊抽搐了下,到了嘴边的戏谑冻结住,随着干涩滑动的咽喉吞了回去。
丁裕看明白他脸色,无意中扳回一城,得意的只差翘起尾巴。待得热腾腾的汤碗摆在案上,清远侯一张俊脸隐隐发青,起身打算开溜,只见那满肚子坏水的丁财神将折扇一收,顺势拦下他:“都喝了,一滴不许剩。”
殷策:“……”
他好多年没听人发号施令过,倒是觉得新鲜,长眉一挑,还没来得及开口,丁裕下一句已经钻入耳中:“别看我,不是我的主意,我也是受人所托。”
殷策意识到这碗辛涩冲鼻的鸡汤是谁准备的,眉头微微蹙起。
自从那晚把话说开,慕清晏再没纠缠过他,于下定决心“快刀斩乱麻”的清远侯而言自然是好事,内心深处却也不是没有黯然失落。
他本以为慕清晏再体贴、再识大体,终究是九五至尊,骨子里自有一脉傲气,做不来死缠烂打之事。可眼前这热气腾腾的参鸡汤告诉他,你想多了,这笔账没这么容易了解。
殷策敛目片刻,待要说话,丁裕却好似他肚子里的蛔虫,再次抢先一步:“那位吩咐了,要我盯着你喝完,剩一滴就拔我一根头发——她的脾气你知道,说到做到,我可惹不起。你有异议,自己找她去。”
西域财神不敢招惹的主,清远侯同样没辙,跟那碗汤饮大眼瞪小眼片刻,他一咬牙一跺脚,拿出硬挨酷刑的意志,仰脖灌下。
丁裕不是没见过怕吃苦药的主,却没想到这种苦大仇深的表情会出现在清远侯脸上,眼看殷策两道长眉难舍难分的挤出沟壑,他拈起一粒糖渍花生丢进嘴里,看戏看得不亦乐乎:“有这么难喝吗?”
殷策糟心的看了他一眼,满嘴苦涩,实在是不想说话。
丁裕看懂了他“闭嘴”的眼色,却不打算照办,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撩拨道:“你跟那位到底怎么回事?明明情深意笃,做什么摆出咫尺关山的架势?拿冷战当肉麻玩吗?”
殷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答反问:“乔夫人有什么动静?”
丁裕难得见清远侯吃瘪,哪肯轻易放过他:“你是想问乔夫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殷策:“……”
清远侯没什么情绪起伏地睨了他一眼,那意思大约是“你再满嘴跑马就给我滚出去”。
识时务的财神爷闭嘴了。
“你猜的不错,乔夫人玩了一手暗度陈仓,”丁裕捞起一枚琉璃棋子,在六角形的棋盘上滴溜溜转动,手欠的不行,“明面上把自己的人手遣走大半,多有诚意似的,暗地里,这些人早就到了图兰城,跟你几乎是前后脚。”
早有预料的殷策神色不变:“他们联系上北戎人了?”
“这些都是江湖好手,警觉性很高,我的人不敢跟太近,只摸索出他们大致的活动范围,”丁裕将棋子托在手心里,两只爪子来回倒腾,琉璃划过炫目的弧光,简直能闪瞎人眼,“有意思的是,我的人发现他们只在东城一带活动,从未涉足过西城,你猜是为什么?”
清远侯何等敏锐,只听一个话音就反应过来:“因为北戎人就藏身东城!”
“没错,”丁裕打了个响指,“他们假扮中原商队,租了中原宅院,就在咱们眼皮底下晃悠了这么多天,咱们还一无所知……你说,厉不厉害?”
殷策摁了摁额角,眼底闪过一丝隐晦的疑虑。
北戎人的能耐固然不简单,但姓丁的财神爷不过两日就摸清了这帮人行踪,手段更是叫人心惊——这等手眼通天的能人,若能结为盟友便罢,倘若翻脸成仇,必定是世上最可怕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