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对上了，”青年说，“那位王妃虽然难产，到底留下了血脉，不过不是儿子，是个女儿。”
烈月真一愣：“女儿？”
她在案上厚厚一摞羊皮纸里翻找片刻，从最底下抽出一张，上面用北戎文字列出一长串人名，绝大部分都拖了红颜料打叉的尾巴。
“哈察老儿儿子生得不少，可惜没一个成器的，女儿只有两个，一个早早夭折，另一个是大妃所出，”她沉吟道，“怎么又跑出来一个女儿？”
“个中详情，属下也不清楚，只知道那小公主不知怎的脱离部族，差点饿死在草原上，幸得中原人的商队救下，”青年说，“因为她生母早逝，自己也不得宠，谁也没认真追究她的下落，久而久之，权当没这个人，这才成了漏网之鱼。”
烈月真知道厉害，立刻拍案而起：“此人现在何处？”
青年俯首：“就在图兰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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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北戎王妃盯上的落难公主此刻就站在慕清晏面前，隔着一道纱帘，她忽然提起裙摆，盈盈拜倒。
“妾身家破人亡，尽拜达延部所赐，”她虽出身草原，中原话却说得很流利，声音哽咽，好似莺啼泣血，“若得公子垂怜，助妾身报了血海深仇，妾身愿倾尽所有，以报公子大恩。”
慕清晏虽不时同情心泛滥，但也知道牵扯到草原部族，不是她一句话说了算的——说白了，她这个“一国之君”徒有虚名，一没实权二没财力，如果不是事先抱上清远侯的大腿，得了北境这块容身之所，现下只能哪凉快哪呆着去。
萨尔兰想替母族复仇，明面上求的是慕清晏，其实能不能成，还得看清远侯的脸色。然而此事干系到北境往后十年乃至数十年的战略部署，牵一发而动全身，慕清晏口气再大，也不敢替殷策应下。
她试探地看向殷策，眼底的询问之意再明显不过，清远侯强行克制住抚摸她发顶的冲动，没来由一阵心酸。
殷策是真心拿慕清晏当“君上”看，可兴许是两人业已定情，私下相处时少了许多规矩顾虑，也或许是慕清晏流落民间，被风霜洗练尽金枝玉叶的贵气，总之，殷策时常忘了这位“九五至尊”的身份，习惯性的当她是身娇肉贵、需要人保护照拂的小女儿。
这在大多数时候没什么问题，可涉及到家国大事，一些平时不留意的微妙细节却会隐约浮出水面：好比北境十万驻军只听清远侯号令，哪怕九五至尊也得看殷策眼色行事，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说了算的到底是景昭女皇，还是他殷策？
即便殷策自己忠直耿介，绝无旁的想法，那其他人呢？眼看着主弱臣强，就不会兴起从龙之功的心思？
别说这番想头是杞人忧天，当初在荆紫关县衙，那姓景的县丞不就明里暗里劝说清远侯干脆自立门户？
纵然殷策镇得住场，可他身中寒霜之毒数月，外人看不出，自己却知道身体每况愈下，若是再解不了毒，就算有解药压制发作，怕也支撑不了几年……到时他不在，谁来护着这小女皇？
谁又能替她披荆斩棘，铺垫好重回荣耀巅峰的路？
殷策闭了闭眼，只一瞬间就下定决断——他看向慕清晏，所有的温情收敛无形，只余公事公办的恭敬：“主上以为如何？”
慕清晏皱了皱眉，直觉清远侯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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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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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听丁裕说起萨尔兰来历时，殷策就猜到他的如意算盘：无非是想放出“哈察王族尚有漏网之鱼”的消息，引烈月真出手，然后顺藤摸瓜，将潜入图兰城的北戎暗桩一网打尽。
但他同样清楚，慕清晏肯定不乐意这么做。
这世上有一种人，纵使历尽沧桑风雨，仍保有赤子心肠，不吝以最大的善意对待旁人——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圣母心”。
当然，“圣母”也有真伪之分，伪圣母惯会慷他人之慨，站在道德高地绑架他人，义正言辞咄咄如刀，反正不割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疼。真圣母则精打细算，只收拾力所能及的烂摊子，绝不给旁人留祸端和麻烦。
虽说慕清晏打死不认，对“圣母”这种珍禽异兽也没什么好感，但她确确实实有这种潜质。
与此同时，慕清晏也明白丁裕的用意，无非是要推出这位亡国公主，代她当这个诱敌的靶子。理智上知道这是更万全稳妥的做法，心里就是膈应的不行。
可能是她还没适应拿人命当筹码，放在秤盘上称斤掂两。
也可能是她单纯反感“找人当替死鬼”的做法。
要良心还是要利弊，这是古往今来探讨不休的话题，前者乃圣贤考量，后者是帝王权衡。然而慕清晏并非圣贤，连“帝王”也是半路出家，不过□□俗胎一凡人，要她思考这么深奥的命题着实有点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