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都是揣测,哈察血脉被一把火断送,但凡跟王族沾了边的,都成了刀下觳觫,再探究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拖欢志在一统草原,哈察部不识相,宰了也无妨,”慕清晏试着将自己带入“枭雄”的脑回路,往下分析道,“但斩草势必要除根,若是没处理干净,留下一两条王庭血脉——哪怕不是男人,哪怕只是没有车轮高的小崽子,也给自己留下了后患。”
“他日哈察部漏网的余孽一个想不开,闹着要恢复部落荣光,这就是最好的旗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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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兰城扼守东西咽喉,说大不大,与百善之地的京城肯定没法比。说小倒也不小,密密麻麻聚集了几万口人,一边是屋宇鳞次栉比,一边是营帐绵延如云,西域熏香和鞭炮散后的硝烟味,别说人鼻子,狗鼻子都熏木了。
城中的番邦人和中原人泾渭分明,轻易不会越过入城大道这条界,连日来,殷策就算暗中查访北戎人的下落,也只盯着番邦扎堆的西城一带。
谁知这北戎商队的首领不按规矩办事,离城门口还有二三十里,就让手下人换做中原打扮,跟当地人赁了座汉家宅院,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安顿下来。
东城与妙香楼相隔不近,这一晚的热闹没长腿,跨不过大半个城池。正屋主院自入夜后就点起通明的灯火,直到三更天也未熄灭。
埋首案前的是个男装打扮的年轻姑娘,正是在清远侯画卷上留下大名的烈月真公主。她学着中原人的模样挽起袖子,往干涸的墨池里加了些水,重新研出一池墨汁,润了润笔尖,继续写了一半的信。
房门突然被人叩响,响的很有规律,先是不轻不重的三下,等了片刻,里头没有回音,又重重叩了两下。
烈月真抬起头:“进来。”
对上暗号的下属推开门,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虽说做中原人打扮,奈何五官轮廓的异域特点太浓厚,想忽略都难。
他端着托盘,将宵夜一样一样摆上桌,不比妙香楼的精致奢华,但也新鲜热乎——是北戎常见的牛羊肉、面饼,还有刚煮好的奶茶。
“您休息会儿吧,”青年说,“信鹰已经放出,只是此地离草原路途遥远,拖欢将军的回信至少要后日才能送到。”
烈月真头也不抬:“潘家人到了吗?”
青年有些迟疑:“呃……”
烈月真笔锋一顿,有些诧异:“还没到?算算时日,应该就是这两天吧?”
青年犹豫片刻,还是实话实说:“不知怎的,图兰城这两日多了好些生面孔,看样子像是冲着咱们来的……这里毕竟有一多半是中原地界,咱们的人不好明目张胆,进出都不大方便。”
烈月真终于抬起头,眉头皱了皱:“冲着咱们来的?是西北军?”
“似乎不是,”青年想了想,“不是西北军的人,且对地头挺熟悉,属下冷眼看着,大约与那位西域财神脱不了干系。”
烈月真没露出诧异,显然早有心理准备。
“西域财神”的名号足够响亮,但名号背后的“人”却深藏不露,他鲜少在人前露面,凡露面必戴面具;也从不透露自己的身家底细,连乔夫人这样消息灵通的角色也只知道他姓丁名裕。
至于他出身何处、家中还有什么人、因何做起偌大一盘生意,就一无所知了。
烈月真是这两年才试着往中原插手,所知所闻不会比乔夫人更全面,但她明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不管这个姓丁的是什么来头、有何背景,他都是中原人。
中原与北戎交锋多年,世仇不是一天两天,虽说中原朝廷日渐腐朽,如潘沉之流为了蝇头小利而胳膊肘往外拐之辈层出不穷,但也仅限于利益来往,一旦牵扯到家国运数,莫说一个潘家庶子,
便是深宫中的太后也不敢担上“数典忘祖”的罪名。
“他想查便查,左右这图兰城不是他姓丁的一个人说了算,想留我,也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烈月真长眉一挑,眼底涌出的桀骜锋芒连身边货真价实的男儿郎都得低眉敛目,“加派人手,探查潘家人是否入城——此行事关重大,绝不能有丝毫差池!”
青年应了是,杵在原地没走。
烈月真:“还有什么事?”
青年踌躇须臾:“您还记得哈察部吗?”
哈察部灭族是半个多月前的事,烈月真再贵人事多,也不至于健忘成这样:“当然……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青年:“听说哈察可汗曾娶过一位回纥王妃,不知可有此事?”
烈月真不明白他东拉西扯的用意,却知道下属不会没事找抽,耐着性子道:“确有此事,不过没两年,回纥被父亲领兵踏平,那位王妃没经住噩耗,难产伤了身子,就这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