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视野本就受限，又遇上暴雪阻碍，哪怕有火把照明，也望不出一丈远。几个守卫围着篝火哆哆嗦嗦，谁也没发现，相隔半里处，一队鬼魅似的身影匍匐在雪地中，抬头窥伺着火光通明的营地。
领头的萧霁捏着腰间匕首，暴露在风雪中的手指冻得通红，睫毛和头发上落了一层薄雪。他轻轻眨眼，将睫毛上的雪末抖落，就听身旁细细簌簌，有人悄悄爬到身边：“霁哥……”
萧霁估算了下距离，确认营地发现不了这边的动静，换了个放松些的姿势，又解下腰间酒囊，送到嘴边灌了一大口：“要吗？”
西北军中就没有不会喝酒的，青棠虽然年轻，灌起酒来居然毫不含糊，待得酒囊再次回到萧霁手里时，已经只剩小半。
萧霁笑骂：“你小子不能省着点？还不知要等多久，后半夜怎么办？”
青棠蹭了蹭鼻尖，不解道：“咱们还等什么？冲进去一锅端了不省事？”
萧霁睨了他一眼：“那你怎么知道姓潘的背后连着哪根线？”
青棠不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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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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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远侯乃兵法大家，不会让慕清晏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孤身犯险——在得知女皇的计划后，他就事先推演了途中可能发生的种种意外，并且针对每一种情况做好预案。
在殷策的预设中，若是慕清晏不慎暴露，就假称奉了太后懿旨，来此彻查粮饷掉包一案。潘沉能在西北做起偌大一盘生意，背后少不得朝廷支持，短时间内绝不敢跟京中撕破脸，只要拖上一时片刻，慕清晏便能设法传出消息，叫紧随其后的西北军及时救驾。
这套方案没有明显破绽，只是殷策也好，慕清晏也罢，都没想到那位神秘莫测的“乔先生”竟是女子，还以“七姨娘”的名义藏身潘沉后院，难怪慕清晏将潘家翻了个底朝天，都没寻见“乔先生”半根寒毛。
“早听说潘大人能在西北经营粮号，少不了七姨娘的帮衬，今日才知，七姐姐巾帼不让须眉，乃是一等一的女中英杰，”慕清晏将铁锅架在篝火上，就着帐外呜咽凌厉的风声，不疾不徐地煮了一锅奶茶，“只是我不明白，以七姐姐的手段，就算取潘沉而代之也未尝不可，何必当一个委委屈屈的姨娘？”
“七姨娘”解了肩头狐裘，在篝火旁若无其事地坐下：“不过是虚名罢了……这世道便是如此，男人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换做女人就成了‘颠倒纲常’，莫说你我，就是京中那位，还不是受着天下臣民的褒贬？有这么一层身份，行事总是便利些。”
慕清晏：“……”
无端躺枪的景昭女皇揉了揉鼻子，沉默半晌才按照原本的思路续道：“只是七姐姐……”
“七姨娘”微笑着打断她：“我姓乔。”
慕清晏从善如流的改了口：“只是乔夫人心思缜密又冰雪聪明，不知谁这么有幸，能得您奔走筹谋？”
这话问得委婉，意思却分明，无非是探问乔夫人背后牵着哪一股势力。乔夫人忍不住偏过头，多瞧了这反客为主的“十八妹妹”一眼，怪有意思的笑了：“叶妹妹是想探我的底？道上可没这规矩。”
慕清晏估摸着奶茶火候，自己先舀出一勺盛在碗里：“我是京里来的，不吃这碗饭，自然不用遵守道上规矩。”
她低头抿了一口，抬头冲乔夫人眯了眯眼：“夜里冷，来点吗？”
乔夫人也不客气，直接伸出一只手。
这二位隔着篝火对坐，都知道对方来历不一般，也都在暗暗揣度对方身后的“线”——慕清晏说自己从京里来，是当今太后的亲信，这话乔夫人是信的，但也只信五分。她和潘沉一眼看得出慕清晏貌似粗野的做派下，隐藏极深的雅致风度，就好像地摊上淘来的便宜货，敲碎外表包裹的泥壳，里头居然透出珠玉般的光辉。
潘沉中了迷药，半边身子动弹不得，早被人抬了出去。乔夫人并不担心慕清晏在奶茶里做手脚，饮了两口方试探道：“妹妹既然是太后身边的得意人，又怎会来这西北苦寒之地？身娇肉贵的，太后也舍得？”
慕清晏自嘲地笑了笑：“叶氏旁支的庶出女，有什么娇贵的？本家嫡出的三姐姐才是真金贵，颐宁宫拿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结果怎样？还不是联姻辽东，嫁了能当她爹的谢大帅？”
“嫡出的都这样，何况咱们这些没人疼的？与其待价而沽，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倒不如拼一拼，兴许能为自己博出个前程。”
若是换作旁人，铁定将慕清晏这番说辞斥作离经叛道，但乔夫人不这么想。此人能借“潘家姨娘”的身份兴风作浪，将马匪和潘家家主当傀儡摆布，可见是个心胸手段了不得的主儿，自然不会将俗世纲常看在眼里，因此并不觉得慕清晏这话有什么问题，反而颇有“得遇知己”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