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偏偏不是。
慕清晏的念头堪堪转到这里就无以为继,不请而至的恶心感催促她奔到屏风后,抱着马桶一通狂呕。她奔忙了一天一宿,饭没顾上吃,水也没喝几口,此时呕出来的都是黄胆汁,只觉将自己倒过来拧一拧,都挤不出半点渣滓。
可她没法不作呕,只要一想到姚朗那副嘴脸,恶心感就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催促着她将五脏腑的一再清空。
吐光肠胃的慕清晏犹不肯放过自己,从水盆里拧出帕巾,将裸露在外……尤其是被姚朗触碰过的皮肤反复搓洗,直到皮肤泛红,眼看要破皮流血也不肯停手。
就在这时,一双手伸过来,不由分说地握住慕清晏。
慕清晏顶着一头一脸水珠,抬头看着不知何时进来的殷策,眼底透着没缓过神的茫然。殷策没说话,将她洗过无数回的手重新摁进水盆,仔细又不失轻柔地重新洗过,再用帕巾拭净。
慕清晏全程没动作,乖乖任由殷策摆布,直到被牵着回了内室,她才像是了无生气的泥雕木塑,被人渡了□□气:“你……咳咳,该处理的都处理完了?”
殷策仔细端详着她,发现餐风露宿一个多月,这位陛下的脸色比饱受寒症折磨的自己还难看,说不出是心疼还是怜惜:“在我面前还要硬撑吗?”
慕清晏:“……”
其实西行路上,慕清晏心心念念就是早日见到殷策,抱头痛哭也好,倾诉情肠也罢,哪怕只是待在清远侯身边,都会让她感到安心。
毕竟,撕去这层金尊玉贵的伪装,她和这个本不属于自己的时空唯一的关联,也只有殷策了。
但也许是近情情怯,也或许是没了“九五至尊”的金身,叫她生出某种隐晦的自惭形秽,总之,在见到殷策后,慕清晏反而生出逃避的冲动。
她抽了抽鼻子,忽略嘶哑得厉害的嗓音,语气倒还算正常:“有什么……咳咳,好哭的?”
殷策已经问过萧霁,也大概推测出发生了什么,只是他心知肚明,慕清晏看着娇柔,其实倔强强硬,如果她打定主意只字不提,旁人也不好逼迫勉强。
那不是帮她,而是将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重新撕开,连皮带肉,撕心裂肺。
殷策沉吟片刻,揉了揉慕清晏发顶,语气越发温和:“京里的变故我听说了……出来了也好,以后天高海阔,任君驰骋,不比宫里时自在多了?”
于慕清晏而言,宁可殷策轻描淡写,也好过他揪着昨晚的事不放。她吸了吸鼻子,哑声道:“太后出面指证,说我不是先帝骨血,还推出先帝失落民间的遗珠,说要奉他为帝……”
殷策:“对微臣……还有北境十万将士而言,认可的君上只有一位。”
慕清晏:“可我也许根本不是慕氏血脉,如果太后说的是真的,我只是云嫔和侍卫的私生女,我……”
她话没说完,音忽然断了,因为殷策手掌滑落,温柔捧住她的面颊。
“我的君上只有一位,”清远侯平静地重复道,“北境十万铁骑,也只会遵奉陛下的旨意。”
慕清晏还想说什么,殷策却没给她机会,抬手握住她后脑,将人摁进自己肩窝,低声唤道:“阿晏……”
慕清晏耳畔轰的一震,只觉佛寺钟磬都没这般振聋发聩,那两个字仿佛北戎人的鸣镝箭,呼啸着穿透了精疲力竭的神魂。
她闭上眼,后继无力的松弛了脊梁,将下巴搭在殷策肩头,终于放任心里话脱口而出。
“我很想你,”这面对北戎人尚且无惧无畏的景昭女皇低声道,“……你怎么不早点来接我?”
殷策扬起下巴,将多日来的思念与眷恋化作唇齿间的温柔,印上她眉心。
殷策其实有一箩筐的后续处理:审讯俘虏匪寇,彻查北戎奸细,加固县城防务……桩桩件件都要他亲自过问。但他实在放心不下慕清晏,因此从百忙中抽出空隙,服侍慕清晏梳洗了,又换上干净中衣上了床。
慕清晏揉了揉鼻子,自觉误了殷策正事,有点不好意思:“你是不是有事要忙?我没事了,你去吧。”
殷策扯过被褥裹住她,捏了捏女皇连月来瘦干汤的脸:“不要紧,我等你睡下了再走,再者……”
他顿了片刻,神色间带上戏谑:“罪臣服侍皇上起居习惯了,理应侍奉在侧。”
慕清晏:“……”
她想起清远侯受困深宫时,自己没少借着“服侍”的名义占人便宜,饶是脸皮厚如城墙,也不由透出一丝热气。
殷策在床边守了半刻钟,待得慕清晏睡沉了才起身返回外院,彼时县令和县丞尽皆等在堂中,见了殷策,双双起身:“见过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