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颇有好为人师的志向,见烈真是真感兴趣,干脆倾囊而授,将沿途的树干山石都刻上各色计算竖式与阿拉伯数字。她教的尽心,烈真也学得专注,不过短短两日,已经有了半师半徒的情分。
与此同时,荆紫关也近在眼前,离一行人扎营之地不足十里。
“荆紫关”能称一个“关”字,自是背负群山之故,西北五六里便是雄奇险峻的青龙山。自从北境暴动以来,西北境内匪寇横行,但凡有点名气的山头都被占了,青龙山也不能独善其身。只是不知出于什么缘由——或许是畏惧驻守北境的西北大营,也可能是得了荆紫关内豪强大户的孝敬,填饱了胃口,也就不急着刮地三尺。
此地位置冲要,接连被好几波匪寇盯上,山中匪寨也是几易其主。寨子的新一任主人正是姚朗,他一早递了消息,留守宅中的兄弟早早备下酒肉热水,将一行人恭恭敬敬地迎回寨中。
慕清晏奔波一路,乐得有地方沐浴更衣。这位陛下也着实心大,分明身处狼窝,却踏踏实实地洗了个热水澡,将身上污垢搓下三层泥来,末了伸手一翻,居然在架子上翻出一个白瓷小瓶,里头盛的不是别个,正是从西洋舶来的茉莉花露。
这玩意儿在大胤是稀罕物件,莫说民间百姓,就连京中世家的女眷也爱不释手。慕清晏不跟姓姚的客气,一口气倒出小半瓶花露,在手心里搓出细软的白沫,仔细擦试过全身。
慕清晏洗得痛快,萧霁却不敢大意,女皇在里头沐浴更衣,他就在屋外的梧桐树上候着,一边眼观六路盯紧周遭,一边听着屋里“哗哗”水声,饶是萧统领心性坚忍,有那么一时片刻,还是没控制住左突右窜的心猿意马。
“不、不行!”萧霁赶紧摇了摇头,将那些带颜色的画面甩出脑袋,“里头那位可是九五至尊,还跟少帅情谊匪浅……敢打她的主意?不要命了!”
他狠狠抽了自己俩耳光,下手毫不留情,直打得面皮红肿,从里到外泛着火辣辣的疼,才算掐断了这股遐思。就在这时,只听底下“吱呀”一声,却是房门从里推开,慕清晏换过一身干净衣服走出来,抬头瞧见树上的萧霁,顿时笑了:“爬那么高做什么?装猴啊!”
萧霁下意识一低头,只见慕清晏虽然穿着男装,却披散着头发,只松松绾了个慵妆髻。湿漉漉的长发没完全拧干,发梢兀自滴着水,其中一绺贴着鬓颊,越发显得面白如玉、眼似点漆,直如美人图上的仕女走下卷轴一般。
萧霁好似被一道惊雷劈中,耳畔“轰”一声,三魂险些去了七魄,身子摇了摇,不知怎的没勾稳,直接从树上倒栽下来。
慕清晏吓了一跳:“小心!”
树梢离地少说有三四丈高,真要摔下来,不死也得断条胳膊腿。万幸萧霁身手过硬,百忙中用脚尖勾住树杈,荡秋千似的抡了半个圈,总算稳当当的坐了回去。
慕清晏差点被他吓死,抬手拍着胸口,将“砰砰”乱跳的心脏摁回去:“兄弟,咱能不玩过山车吗?小心肝差点被你吓出来。”
萧霁不敢再托大,几个纵跃落了地,一双眼睛骨碌乱抓,上天入地兜了半个圈,就是不看慕清晏:“您……咳咳,别在这种地方沐浴,万一有谁图谋不轨,暗中偷窥怎么办?”
慕清晏很淡定:“偷窥就偷窥呗,又不会少块肉……大不了把那偷窥的小贼一双眼珠挖出来,没事还能踩个响玩。”
萧霁:“……”
他无端觉得眼眶生疼,忙用手捂住眼。
慕清晏丝毫不知萧霁脑子里上蹿下跳的念头,满心都在回味上山途中的所见所闻——她没经历过战事,却毕竟和殷策朝夕相处大半年,听其言传身教,多少看得出来,这山寨建的极为巧妙,乃是“背大险阻,深沟高垒”的典范,难怪当地府衙嚷嚷“剿匪”五六年,却始终没什么成果,反而眼睁睁看着匪寇坐大,成了此地一颗根深蒂固的毒瘤。
她不知周遭是否有人窥探,伸手替萧霁整了整衣领,萧统领立马僵在原地,成了一根顶天立地的人棍。就见慕清晏探头上前,附在他耳畔低声道:“上山的一路都看清楚了吗?”
萧霁猛地一激灵,瞬间回魂了。
“看清楚了,”他配合着慕清晏偏过头,从外人的角度看是情侣间的浓情蜜意,实则相隔一线,唯有话音传入耳中,“此地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就算西北铁骑赶到也占不了便宜……就算少帅按照您的提示追踪过来,一时半会儿恐怕也难奈何这帮匪寇。”
“烈真的算盘打得响,要借马匪围攻荆紫关,若是西北铁骑有所动作,马匪即刻撤走,届时西北军就成了‘擅自出兵图谋不轨’;若是西北军按兵不动,马匪便顺势吞了县城,将这‘一脚踏三省’的冲要之地收入囊中,顺带截断西北与京中来往通信的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