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满屋子的宿老齐刷刷倒抽一口凉气——被马匪的大口气震住了。
“三万石……”良久，赵海明喃喃道，“咱们赵家村一年出出息也不过两三万石，这两年年成不好，又要支应军粮，又要接济族人，族库也去了不少……马匪一开口就要三万石粮食，这是要咱们的命啊！”
一位须发皆白、看穿着也是殷实人家的老婆婆颤巍巍道：“娃子，你看那伙马匪的意思，是一口咬死了这个价，还是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青棠面露踌躇，没有立刻开腔。
何铮瞧出端倪，若非当着殷策和一干宿老的面，恨不能一脚踹过去：“都什么时候了，还犹犹豫豫的？有话就说！”
青棠于是硬着头皮道：“敢问族长，赵家村里是不是有一个名叫、名叫赵清莹的姑娘？”
此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变了脸色，方才还稳坐椅上的老婆婆尤其焦急：“你问这话，莫不是、莫不是……”
青棠点点头，转向何铮：“属下见到了这伙马匪的头目，三十来岁，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不清长相。据他说，粮食这边，若实在凑不够还有商量的余地，但是这个小姑娘，他是非带走不可。”
满屋宿老面面相觑，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却没追问缘由——大约心里已经有了数。
何铮却道：“那匪首为何对这位清、清莹姑娘这般念念不忘，之前见过不成？”
青棠觑着族长神色，小心翼翼道：“据那匪首说，三四年前曾在凤翔往西安府的官道上见过一面，小姑娘年纪不大，胆子却不小，敢跟他当面叫板。他记得那小姑娘身上带了把两寸长的匕首，是西域的龟兹钢打造的，削铁如泥，匕首以黄金为把，上面镶了颗拇指大的夜明珠，一看就是好东西。”
老婆婆再也坐不住，起身问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青棠：“我说这两年年景不好，死了好些族人，他说的这姑娘我没印象。但既然年岁不大、尚未长成，挺不过去也是有可能的。”
这话说得狡猾，没给出明确答复，却为后面留下了话口。何铮暗暗点头，面色却依然凝重：“那匪首能在西北境内作威作福，想必有几分眼光阅历，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将军说的是，”青棠道，“那匪首说了，小姑娘穿着体面，身上戴了不少值钱的首饰，谈吐也有理有据，不似寻常乡野村妇，想必是殷实人家的富小姐，没那么容易饿死病死。就算是这三四年间亡故了，也得把尸首掘出来。若是不依，他便冲进村墙，杀赵家村一个片甲不留。”
何铮眉心怒气聚涌，若非身后还有一双冰冷沉着的眼睛盯着，便要拍案发作。一旁的白发婆婆早已面无人色，还未开口，已有人抢先道：“小六房婶子，你看这马匪说的，可是你家二姑娘？”
又有人道：“错不了！我见过她家二妞，最喜欢去村口练习骑射，身上总是带把匕首防身，一看就是好东西。”
还有人朝着青棠：“娃子，你真听清楚了？是不是交了人，粮食这头就有的商量？”
老婆婆脸上血色尽退，嘴唇颤了颤，朝着族长道：“族长老哥，俺们家二妞还是个孩子……”
说完这句，她似是再无以为继，只能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族长，无助之意表露无遗。
族长沉吟片刻，温和道：“老嫂子，是不是二妞还不好说……这样，你先把二妞找来，咱们问清楚怎么回事，再一起想法子，啊。”
他话说得委婉，字里行间却带着不容驳斥之意。老婆婆顿了顿檀木拐杖，终于叹了口气，慢腾腾的走了出去。
趁着这个空当，何铮回头瞧了眼，见殷策似是坐久了腿麻，起身活动两下，旋即对他递了个眼色，扭头出了堂屋。
何铮会意，找了个借口跟出去，两人走出约莫一射之地，忖度着四遭没人，殷策才问道：“方才看你脸色，似乎与这匪首打过照面？”
当着村民的面，何铮总要端起“举重若轻”的名将风范儿，但是在殷策面前，他半点不敢拿乔，规规矩矩道：“称不上打照面……只是那年往西安城去时，路上撞见一伙马贼劫妇孺，因着急赶路，便没与之交手，只是打出旗号惊退了贼寇……算算时间，都对的上，应该就是他们了。”
殷策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这伙贼寇并非因为灾荒才被迫落草为寇，而是几年前就盘踞在西北一带……”
何铮面露惭愧：“是属下大意了。原以为只是一伙小毛贼，惊走了便完了，没想到一时放任倒叫他们成了气候，惹出今日的麻烦！”
殷策摇了摇头：“大意的不止你一个。本帅坐镇西北多年，却从没听说北境有这样一位本事通天的英雄，可见他行事小心，也可见咱们一直以来疏漏不少，只顾盯着北戎，反倒忘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