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晏话说得不祥,却是尽心尽力为素辛打算。但凡宫人,在宫中待久了,每一个都练就七窍玲珑的心眼,当然听得出这番交代里的关切之意。素辛眼眶一红,抱着匣子复又跪下:“奴婢不走……若无皇上,奴婢的娘亲早就不在了,奴婢情愿伺候皇上。”
慕清晏笑了笑:“别说傻话,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你娘想想,你若是受了牵累,她可怎么办?谁来照拂老人家?”
素辛不由语塞,被慕清晏拖着站起身。这时,只听外间传来细细的脚步声,苏茹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启禀皇上,柳公子求见。”
慕清晏倏尔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极锐利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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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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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衣带诏”事发后,马全庸以死明志,苏茹也失了女皇信重,从此不得在殿内伺候。她也懂得避嫌,有事回话必得隔着帘子,轻易不招女皇猜忌。
片刻后,珠帘微微一响,一个人影绕过当地的水墨纱绫屏风走了进来。慕清晏在罗汉榻上掀起眼帘,只见来人一身淡青长衫,衣摆处绣了疏朗的竹叶暗纹,不必看脸,单是这挺拔俊秀的身姿,往那儿一站就是“水墨风流”的好风景。
往日里,慕清晏瞧见这货就心烦,总觉得他眼大心空、目无下尘,是朵行走的白莲花。如今尝过际遇颠覆、人情冷暖,才知道自己也没好到哪去,一样的眼高手低、不知所谓。
自菲之心一起,她便没了嫌弃柳延枫的心肠,换了个松垮些的坐姿,下巴一点对面:“坐吧。”
柳延枫来时存了满腹的话,此时见到慕清晏,不知是近情情怯还是为女皇上位者的威仪所慑,居然一个字也吐露不出。他一丝不苟的行了礼,这才在女皇下首落座,未及开口,素辛先捧上一盏热茶。
柳延枫低头品了两口,被那茶水中的苦涩之意惊了一跳,眉头顿时皱紧:“这是去年的残茶吧?你毕竟还是皇上,尚膳监那起奴婢竟然如此敷衍?”
慕清晏倒是无所谓:“跟红顶白本是宫中人做派,皇上又怎样?就不是肉体凡胎,可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
柳延枫被她一噎,居然有些无言以对。
“勤政殿好些日子没见过生客,柳公子今儿进来,想必是得了太后和内阁的授意,”慕清晏将案上话本翻过一页,“太后一向不待见内阁,如今却和柳章权达成共识,看来是下定了决心……那纸废帝的诏书打算何时宣读?”
柳延枫来时打了满腔腹稿,见了慕清晏才知道,这些根本用不上。女皇纵使打落尘埃,依然目光敏锐、洞若观火,一口道出颐宁宫与内阁的打算,倒显得柳公子的谨慎十分小家子气。
“内阁……已经找回先帝遗留民间的血脉,”柳延枫几度张嘴,终于艰难地开了口,“是个男孩……虽然今年才十岁,却很是机灵聪慧,见过的人都说,有圣君之像。”
他做了全副准备去面对一个暴跳如雷的慕清晏,谁知景昭女皇并没动怒,反而好整以暇地翻开话本:“是从哪里寻得的?花街柳巷,还是勾栏瓦舍?”
柳延枫咬了咬牙:“听说,是从春风楼寻回的……”
慕清晏翻书的手一顿,莫名觉得这地方有些耳熟,想了半日才想起,自己当初与丁裕密会,正是在春风楼。
这么一寻根溯源,慕清晏恍然回忆起,自己当时被个十岁上下的小崽子撞在怀里,不仅失了随身荷包,手上还挨了一口,当时就见了血。
“居然这么巧?”慕清晏想,“早知道,我就该……”
没等女皇寻思出“就该”怎样,柳延枫已经絮絮道:“太后和内阁一开始也对那孩子的身世心存疑虑,但皇嗣相貌与先帝颇为肖似,又有宫中的凤穿牡丹荷包为证,这才确认了……”
慕清晏微微眯眼:“你说什么?”
她毕竟久居上位,这一皱眉,自有一股不容冒犯的凛冽气度。柳延枫只以为她气恼交加,缓声安慰道:“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可这毕竟是事实。自古乾坤有序,纲常有度,既然先帝尚有皇嗣在世,不管你是不是先帝血脉,坐这个位子终究是不合理法的。”
慕清晏勾着嘴角似笑非笑,斜乜眼瞧着他:“那依柳公子之见呢?”
柳延枫再不晓事,也觉出女皇的异样,这个眼神毫无端庄可言,反而肖似市井风尘女子,鲜活固然是鲜活,却过分活泛了些,透着些许讥诮,大不成个体统。
他摇了摇头,将心中的百般不适强压下,正色道:“窃取至尊之位非你本心,此时回头,尤未晚已——太后仁心,内阁宽宏,只要你下一道罪己诏,再宣布退位,必定既往不咎,饶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