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策被灼热煎熬着,每一寸肌骨都被渴望撕扯,他咬着牙,顺着慕清晏的思路往下理:“丁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出这么多假官锭,绝非偶然!皇上……就从没想过他此举用意?”
慕清晏经他提醒,才察觉到个中异样。
诚如殷策所言,铸造假官锭非一朝一夕之功,旁的不提,单是铅铁原料便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纵然丁裕是大胤首富,人脉广、路子多,要在短时间内铸成几十万两假官锭也绝非易事。
所以……究竟是丁首富神通广大、无所不能,还是他根本早有准备、蓄谋已久?
倘若是后者……他想干什么?
几十万两假官锭不是小数目,一旦流入官库,必定天下大乱——难不成,这才是他真正的用意?
慕清晏突然冒出一身冷汗,发现自己还是草率了:殷策提醒过她许多次,丁裕此人深不可测、不能不防。但慕清晏受原著影响太深,被丁首富襄助景昭女皇的义举先入为主,一味认定此人乃是心怀家国的义士,根本没往心里去。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经不住推敲。
“你说得对,丁裕此人不简单,”慕清晏一咬舌尖,飞快收敛心绪,“我不清楚他从哪弄来的门路,但他自揭底牌,又为襄助北境不遗余力,想来并无恶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此人心机深沉,绝非易与之辈……你放心,与他打交道,我会格外小心。”
殷策受高热折磨,好似被千万只虫蚁啃噬皮肉,后脊窜上难以形容的酥痒,浪潮般冲撞着躯壳。
他难耐地“嗯”了声,便再无他言。
慕清晏搜肠刮肚片刻,又捡了几件要事说了,实在想不出别的,只得小心翼翼试探道:“太后为难你……是因为我吗?是不是我太冒进,惹她怀疑了?”
殷策沉默片刻:“……不是。”
他否认得很快,但慕清晏与他相处数月,已经能轻易分辨出这人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好比现在,她就意识到,殷策所谓的“不是”只是宽慰之词。
她犹豫着伸出手,想要握住殷策,又怕肢体触碰会让他更难堪:“是我莽撞连累了你……对不住。”
殷策终于扭过头,眼底压抑着隐忍的红痕,神色间却藏着货真价实的歉疚。
“与皇上……无关,”他吃力地吐息,“皇上如此行事,也是为了……北境军饷,是臣无能,不能为皇上分忧。”
慕清晏盯着头顶雨过天青色的帐子,银线绣成的缠枝芙蓉隐藏在褶皱间,像一闪而逝的波光。她躺在锦绣华帐深处,身边是不着寸缕的心上人,却不见丝毫旖旎艳情,因为压在两人之间的是叫人喘不上气的朝局,和重逾泰山的山河社稷。
“无能的不是你,是我,”这一刻,慕清晏彻底遗忘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真正代入“景昭女皇”,以帝国至尊的身份叹息道,“朕为皇帝,受天下人奉养,亦应以天下人为先……如今却困于深宫之中,夹在太后和世家之间动弹不得,是我太没用了。”
她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点燃了清远侯强自压抑的热血,若非被软筋散腐蚀了筋骨,实在动弹不得,欲念已然逐散理智,将心底最深处的渴望付诸现实。
“与你……无关,”殷策改了称呼,“你处境艰难……保全自身才能以待来日。”
他顿了顿,热潮一波接一波地冲撞着尾椎,实在按捺不住,终于从牙缝里逸出□□:“唔……清晏,再跟我说点什么吧。”
慕清晏皱了皱眉:四境统帅性格隐忍,轻易不示弱,如今却将软弱不堪的一面形诸于外,既是对慕清晏的信任亲近,也可见着实煎熬得受不住。
她有点不放心:“难受的厉害吗?真不用传御医?”
殷策摇了摇头,态度坚决。
慕清晏只得冥思苦想:“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也不待殷策开口,便自顾自地讲道:“话说东海之外,有异土名傲来国。国中临海有一座山,名唤花果山。山顶有块仙石,受天地日月之精华,经年累月,竟然孕育出一石猴,五官俱备,四肢皆全,生来能爬会走不说,眼睛里还射出两道金光,直冲九天斗府……”
殷策一开始只想寻个法子分散注意,后来却听进去了,七情神思随着那石猴际遇忽上忽下、时喜时悲,连灼人的高热都没那么难耐。这故事长得很,说了半宿都没讲完,慕清晏渴得不行,探身去够小柜上的茶壶,殷策眼疾手快,先替她倒了一杯:“后来呢?那石猴大闹天宫,被佛祖镇入五行山下……难不成就这么认命了?”
慕清晏没吭声,直勾勾地盯着殷策端茶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