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敏找了个空去薛老太太那里报了平安信,休息几天便回茅山去了,顾老爷因为户部事务繁忙而被召回任度支员外郎,顾太太忙于家务,大少奶奶和大姑娘忙着照看孩子,顾三公子则被送到了顾家族叔推荐的一位宿儒严知节那里温习功课——朝野之间,已经在传闻,太学不日便要重开,各家各户,但凡有子弟想要入学者,这些日子,都开始提点着自家子弟读书备考了。
严知节住在草桥门附近,与清波门恰好东西相对,是以每隔两三日,顾三公子便要带着陈知节布置的功课,穿过临安城前去请教。严知节年事已高,姜桂之性却弥老弥坚,门下弟子,常常被训得面无人色,而因为有顾家族叔的特别嘱托,严老先生对顾三公子更是加倍严格,以为非如此便对不住多年老友。顾三公子虽经顾老爷多年严词厉色外加铁算盘的训练,被严老先生这么整日板着脸一套套道理地念叨,也还是痛苦万分,更不用说严老先生对他特别照顾,布置的功课往往是其他同窗的两倍。
好在薛老太太的住处,就在草桥门内竹椅子巷中,顾三公子总会在来去严老先生家的途中,拐进去看一看薛老太太,陪老太太聊聊天,当然,大多数时候,顾三公子只需要点着头嗯啊几声,或是惊讶地问一句“是吗”,老太太便会顺着他感兴趣的话题高高兴兴地一直讲下去。于是,顾三公子在老太太的唠叨之中,知道了薛家这几十年来的无数大事小事,尤其是有关薛一娘的点点滴滴。很显然薛一娘那等贴身擒拿、越墙渡房的本事,不是薛家这等将门教出来的,老太太也说不清楚教了薛一娘五年时间的那个绣娘,是何等人物,而且,薛一娘的绣房,是不许任何人进去的,所以,薛老太太心目中,薛一娘只不过是学了一手好绣艺而已,估计薛家上下,知道真相的只有薛长恭或者再加上薛老太爷。
顾三公子不免暗自嘀咕,薛一娘这情形,怎么听起来和自己挺相像的啊?惟一不同的是,那个绣娘,以教绣
艺为借口,光明正大地在薛家一呆便是五年,薛家父子更是心照不宣地将薛一娘当成了扭转败局的暗子;教自己的那个游方道士,却总是鬼鬼崇崇地半夜摸来,要不是碰上二哥,打了一架,只怕到现在家中还无一人知道自己都偷偷学了些什么。
过了一段时间,同窗们混熟了,顾三公子方知其中一位同窗的叔祖乃是枢密院副使,故而时常会洋洋得意地向大家炫耀他在家中听来的军机之事。顾三公子于是有意无意地引着他说起淮扬战事,好在有着现成的借口——顾大公子和姑爷都在淮南任职,关心淮扬战事,那是理所当然。那位同窗当仁不让,特意为他仔细打听了来。因为金军在大散关被吴氏兄弟所败,在鄂州又被岳飞所败,不得不与伪齐转攻淮扬,淮北各州,今日归宋,明日归齐,后日又归金,反复争夺,战况极其激烈。在这位仁兄眉飞色舞、唾沫飞溅的讲述中,顾三公子捕捉到了宿州薛氏父子的名字。薛将军日前在皇藏峪树旗招兵,已经一连打退了伪齐宿州镇抚使的三次进攻,杀敌上千,枢密院中已有官员提出是否可以为薛氏洗清叛逆罪名,以激励失陷于北虏之中的其他将士;但是也有官员以为,薛氏有守土之责,却失陷宿州,按律当死,更不可饶恕的是后来又有降敌之名,如果赦免薛氏的话,其他死守不降的将士,未免寒心。
这番争论,在薛氏父子设计生擒伪齐宿州守将刘淮之时,开始偏向主张赦免的一方;而在薛长恭亲赴临安献俘并表白冤情与忠诚之意时,整个枢密院的风向,都倒了过来。
一听说薛长恭到了临安,顾三公子立时觉得心头狂跳,勉强挨到严老先生讲完书、打发他们回家,出了陈家,即刻飞奔向竹椅子巷。
薛老太太满面红光,笑着说道:“三郎来得正巧,我家大郎今日差人送来书信,薛家洗冤有望了,真是菩萨保佑!”
顾三公子原以为薛一娘必定也一道来了临安,毕竟薛老太太独自在此,薛家不一定放心。及至听说薛长恭只是差人送信过来,不免大失所望,只是见薛老太太高兴,便也陪着笑道:“恭喜阿姆,贺喜阿姆!”
薛老太太又道:“一娘这妮子,刚到这儿便出去买丝线了,说是打算将那幅吕祖像尽快绣出来,好答谢三郎和二郎。三郎且坐一坐,待一娘回来,让她替我家老爷和大郎好好儿谢一谢三郎。”
顾三公子怔了一怔,满腔的欢喜瞬时间涌上来,想要谦让几句不用谢之类,又恐薛老太太真个不让薛一娘出来道谢;若是不谦让吧,似乎也不太对,薛一娘知道后会不会觉得自己在挟恩求报?左思右想,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好在薛老太太对他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