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穿着夜行衣的那个蒙面人,身形窈窕,朗月之下,目光澄澄有如清水流转,只看这身形和一双眼睛,便知定然是一位佳人。
佳人夜来,顾清敏心中却大大地跳了一下,忽觉不妙。
老三若是知道薛一娘绕过他直接找上了自己……
深夜寂静,稍有一点声响便会传出老远,是以薛一娘慢慢走近,清冷之气随了夜风扑面而来,顾清敏挑起了眉,感觉到自己身体内慢慢沸腾的战意,背上长剑隐约的铮铮之声,不觉惊讶又震奋。元宵夜他离得远,居然未曾发觉,薛一娘何止不是寻常人家出身,根本就是难得一遇的上佳对手!
而且,见鬼了,他怎么觉得,薛一娘身上那股子隐隐约约睥睨天下的气势,居然似曾相识?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曾经见识过这样一个对手来着?顾清敏在心中急速翻查着近几年和自己交过手的那些人,这些家伙不是他对手,统统抹掉;这几个只会一味歪缠烂打,一股子讨厌味儿,抹掉;这几个只是没头没脑的蛮牛,抹掉;这几个是很讲风度的前辈高人,哪怕被他逼到死角也要保持住高深莫测、大肚能容的高人风范,抹掉;这一个……石头这笨头笨脑的傻小子,动起手来有那么一种不管不顾的狠劲儿,可也有一种将天下人都踩在脚底下的傲岸气势,年轻一辈里,能有这种气势的,委实不多见啊……仿佛他们生来便站在高峰之上,所以不论本性如何,都掩不住骨子里那种骄傲,掩不住那俯视众生的气度……
顾清敏心中的念头转得飞快,他要不要动手验证一下?料来打个几十回合,薛一娘的出身来历,多半能够看个清楚……
薛一娘似是觉察到顾清敏的战意,在他面前十步左右停下了,轻声说道:“顾二公子,我并非来求一战。”
好吧,顾清敏提醒自己,面前这女子,很有可能变成自己的弟媳,的确不能先打一架再说。
更何况,他一点也不想验证自己心中那个隐约的猜测。
石头身后那个
是非祸害的渊薮,能不碰最好不碰。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睡着的老虎,就让它
睡好了。
顾清敏勉强按捺住跃跃欲试之心,收敛剑气。
薛一娘这才继续走近,直至五步外停住,说道:“白天里三公子前来试探过,我想二公子定然已经知晓一些我的家事,不过只怕知道得不太清楚,为免三公子将来生出误会,故此今晚特来说明。”
顾清敏的神情郑重起来。
薛一娘今晚不曾刻意掩饰自己,言语举止之间,自有一种遗世独立而又光明磊落之气,只不知是哪家高人的弟子。顾清敏知道自己万万不可轻忽。茅山的名号,并非无往不利,护教弟子除了降妖除魔之外,做的更多的,还是如何与各方势力包括见不得天光的势力打好关系。
顾清敏拱一拱手说道:“请讲。”
薛一娘轻声说道:“我本出身将门,靖康之乱中,两位兄长力战殉国,家父与长兄不幸失陷虏中,生死不明,却被伪齐盗用名号,以薛家军之名镇守宿州。家母与大嫂、侄儿均死于乱军之中,只有我正陪同祖母远赴普陀山进香求医,得以幸免。因为父兄身负叛逆之名,我祖孙二人,只好假托东京民家,藏身于此,待祖母病情缓解后,再图其他。”
宿州薛氏忠勇善战之名,顾清敏也有耳闻,是以对薛氏降虏之说,本也存疑。听薛一娘这么一说,顾清敏已约略猜到几分她想图谋的事情,必定是想要救回父兄、洗脱罪名。这若是寻常将门子女,怕是难以做到,但对薛一娘而言,或许尚有奋力一搏的可能。
薛一娘接着说道:“我听三公子的话,似有相助我父兄逃离北虏之意,却不知叛逆之嫌,非同小可,是以我特意前来向二公子说明此事,以免牵连无辜。”
薛一娘这般单刀直入地说明来意,倒让顾清敏意外之余又暗生敬意,沉吟片刻方才说道:“有些事情,以我的身份来做,只要不做得过份,其实并不会犯忌讳。况且国家多难,正是用人时候,便是真正降将,能够反正归来者,也既往不咎,何况宿州薛氏素有忠勇之名。”
薛一娘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顾清敏说的这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即便是金人在撤出东京时所立的伪楚皇帝张邦昌,因为只做了三十三天皇帝便主动请出当年哲宗的孟皇后垂帘听政,此后又拥立了康王赵构为帝,现在不也身居高位活得好好的?只不过,国朝向来苛责武将而宽待文臣,顾清敏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还是冒了不小的风险的,自己是不是低估了那个貌似纯良笨拙的三公子的胆气、决心和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