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玠声音渐高,语气也变得严厉:“吴某既然无愧于诸位将士,那么是国家有负于诸位将士了?”
无人敢出来回答。宋室养兵,向来优厚,常饷之外,年节均有赏赐,若遇皇子降生、帝后成婚之类的大喜事,更是全军重赏。吴玠收容的这三千散兵,都来自待遇最为丰厚的禁军,但若要认真追究的话,一大半都是没有勇气和能力对敌、一见风色不对便溃败下来的逃兵,只有极少数人是杀出重围。要说国家有亏于自己,这句话只怕便是那些杀出来的悍卒,也不敢问心无愧地说出来。
吴玠等了一会,又放缓了语气说道:“我知道各位将士并非有意投敌,若不然,也不会现在便发难,而要等到金人大军逼近时才动手了。”
他已将对方逼到墙角,忽地又放松一步,那几名将领都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为首之人立时仰起头来,满脸是泪,连声说道:“吴帅英明,末将的确不敢有意投敌!全是底下士卒不明事理——
”
很显然,那将领自己也知道,不明事理并不是这些乱兵意图劫持主帅向金人投诚的好理由,因此也说不下去了。
吴玠替他接了下去:“因为屡战屡败,所以失了胆
气,对吧?”
宋室养兵百万,却又武备松弛,金人侵宋以来,战无不胜,多少名城大郡,守将不战而逃,甚至望风而降,也无怪乎士卒胆怯畏战。
吴玠这番话,正中这诸多士卒的心事,国家养兵千日,一朝对敌,却畏战而逃,这话怎么也说不过去,一个个不免面有愧色。
只是,法不责众,吴玠深知此时此境不宜追究太过,当下话风又是一转,向各位将士讲述营中如何粮草充足、弓弩齐备、栅栏牢固、援军得力,更兼大营背靠山岭,前临深涧,金人进攻大为不易,只需固守,定然可以击退金人。
梁世佑听着吴玠侃侃而谈,跪着的将士被他的话牵引着忽惧忽喜,不免暗自好笑。吴氏世代统兵,吴玠带兵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这些人落到他手里,自是只能由得他揉圆搓扁,哪里还有还手之力?正暗笑之际,突然感到肩头一重,却是乌金白日里训练太辛苦、年纪又小,耐不住困,额头搁在他肩上,已经睡着了。梁世佑偏过头去看看他,忽而一笑,揉揉乌金的脑袋:
“你倒不怕死。有志不在年高啊,这话还真没说错。”
乌金被他这么一揉,惊醒过来,茫茫然左顾右盼,梁世佑顺手将他扔给自己的亲兵:“带这小子回帐睡去,这里没事了。”
收拾了乱兵之后,吴玠立即着手安排迎战事宜,梁世佑领的军令,仍是偷袭与伏击,以便迟滞乌鲁与折合的进军速度、扰乱其军心。
梁世佑点检自己的亲兵队,除战死者外,另有三人伤势太重,短期内不能再随他出战,不过其他人的情形都还不错。吕长寿不放心,给他又补了二十几个人,重新凑齐了一百人的轻骑。虽然新来的人,还需要与其他人磨合一段时间,好在都是小温侯帐下精兵,彼此相识,所缺的只是习惯一下梁世佑的偷袭战法而已。
让梁世佑头疼的是乌金。
乌金是个机灵能干的好向导,和他的亲兵队相处得很不错,他说要跟着梁二将军上阵杀敌,亲兵队个个赞成,所以这几天一直有人自告奋勇在教他骑马。以初学者而言,乌金学得算很快很好的了,可惜的是,要跟上他们的行军与奔袭速度,只怕还不够。梁世佑不免在心中反复度量,如果带上乌金的话,究竟会变成一个累赘,还是会变成帮手?
好在还有两天时间整训,且看这两天里,乌金能够练到什么程度再说吧。
凤凰也在头疼。钱
汝珍一开始说过休息几天便回蜀中,不过这几天里他被吴玠的后营粮台借去盘点辎重之后,粮台便传出消息来要留用钱汝珍,钱汝珍装模作样地谦虚了几句,便顺水推舟留了下来。于是大家都笑吟吟地看着凤凰,凤凰恼火地一甩门帘出了帐篷,冲到左营的校场去训练射手去了。
大营所在之地,地势逼窄,难得有这么一大片空地可以练习骑射。不过宋军缺少马匹,因此尤重弓箭,校场上倒有一大半地方专门辟出来作射箭场。吴玠收拢的这些残兵,大半都不是他在合州的旧属。而能够在溃败之中逃得性命的,往往不是奸滑之辈,就是悍勇之徒,吴玠仅仅是管束这些骄兵悍将,就费尽了心思。不过这些在千军万马中挣得性命的兵士,也比常人更明白有技傍身的紧要,老话常说“技压当行”,凤凰在给了这些人一个下马威之后,在这射箭场之上,无人不俯首贴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