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性却皱起了眉。
这等急就章的手法,固然可见一时之效,十之八九却会在过后加重病情。不过这话若是现在说出来,未免有心胸狭窄之嫌。是以法性沉默不语,寻思着该如何应对才不至于有负重托。
平清远紧盯着平林,李蕙仙可要清楚地感受到他心中的紧张。相比平林在他心中的分量着实很重。
此时平林转过头来,看向房中的其他人。
他的视线,与平清远相接之际,几乎每个人,都看到了他脸上突如其来的惊骇与痛苦,那决不是幼儿见到疼爱自己的父亲时应有的表情与反应,平清远本来欣喜地伸手去抱他,却被这异样的神情当头一击,僵在那儿。
李蕙仙心头冰冷。她已经隐约摸到了那可怕的真相,却宁愿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平林面上的神情从惊痛变成疑惧,又从疑惧挣扎着慢慢消失,平清远忽然惊悟过来,一把抱起平林,低声说道:“林儿,你醒醒,听我告诉你!”
那一瞬间,李蕙仙几乎忍不住要逃离平清远的身边。只因为,平清远突然间爆发出来的苦痛与愤怒,如同烈焰熔岩一样可怕。
可是平林的眼睛,已经重新变成了清净无尘的明镜。
平清远很快冷静下来,慢慢地将平林放下,转向岩松子:“道长能否让林儿再清醒片刻,容我与他说说话?”
岩松子摇摇头:“这套针法,可以救急,不可治病。用得多了,有损寿元。要想再施一次,且待一年之后再说吧!”
平清远默然良久,终究还是下了决心:“那就有劳道长多多费心了,还望道长一年之后千万记得携小儿回府一次。”
李蕙仙暗自忖度,看来平清远想对平林说的话十分重要,以至于他宁肯将平林交到岩松子手中,也要换取这个让平林听到他说话的机会。
岩松子得意洋洋地看向法性,法性长叹一声:“道兄虽通医理,奈何不晓人情。对于世子而言,思母过度以致病毁,世人都要赞一声‘纯孝’,将来病愈之后,仍是人人敬重;若是因为大惊怖事而失了心智……”
法性意味深长地笑而不语了,言外之意,大家倒都是明白。
若是说,世子平林是在节度使府中惊吓成疾,只怕世人都要猜测,究竟什么样的惊吓,才会让世子变成今日这般模样;又或者要担忧,世子这般文弱,一点惊吓都会失了心智,就算将来痊愈,又怎能担起韶州四镇的重任?
无论是为了韶州的安宁还是为了平林,都应该统一口径,仍旧说他是哀毁过度伤了心智。
伏明伦轻叹一声:“大师果然是洞察人心世情。”
岩松子额上青筋绽跳,冷哼一声:“这些虚名,与我何干?老和尚你爱如何说便如何说去!”
他只不出来澄清便是,却休想让他对世人说,平林是哀毁致病。
八、中秋夜
中秋将至,平清远本想让平林在府中过了中秋再走,无奈岩松子极不耐烦,他已经破例让那些个姚氏家仆跟去服侍平林了,怎么还有这么多拖拖拉拉的事情?
平清远不敢苦留,赠了重金,亲自送岩松子一行登船往番禹去。
中秋之夜,万家团聚,节度使府照例设了盛宴,宴请各位属官及其家眷,又有早些时日从番禺请来的戏班登台献艺。番禺一流名班,向来对韶州的粗鄙无文有些腹诽,前几年一直不肯往韶州来,不过自伏明伦留住韶州之后,岭南各州,渐渐都已知晓伏明伦精通音律、连江宁大家也叹为观止的大名,又有行经韶州的乐工,被伏明伦震慑之后,为他传扬,因此今年中秋,番禺有名的潘家班,接了韶州的聘书,前来献艺,有心想见识见识这位美名远扬的音律大家。
为着伏明伦的名声在外,潘家班丝毫不敢马虎大意,准备了五套小曲,三出大戏,班主将册子送到平清远面前,视线却不自觉地瞟向了一旁的伏明伦,席上诸位幕僚,也都看向伏明伦,平清远干脆摆摆手,示意班主直接将册子送到伏明伦案前。
伏明伦也不虚言推让,接了过来,略一翻看,随口说道:“《梁州曲》与《摩诃兜勒》描摹的是西域边塞风光,不宜于岭南之地;《子夜歌》与《清平乐》写江南风物,《婆罗门》取天竺风情,都还算合时合宜,就这三套吧。唔,《虬髯客传》倒也应时应景,可惜了,你家歌人声细音柔,也就红拂夜奔这一折略略可唱得;《柳毅传书》若是没有宫阙仙海作景,失色大半。且拣了龙女牧羊那一折唱来听听;倒是这《紫玉钗》,词曲婉丽,情真意切,可以一听,不过今夜时辰不够,且选了这一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