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州派来的迎婚使两天后到了小梅关,安排车架,将新娘与嫁妆迎入雄州,安排船只,准备前往韶州。
岭南梅汛早于江南,虽然未至端午,浈水已因连日暴雨而高涨,水流湍急,船只顺流而下,迅疾如箭,但若遇急漩暗礁,也分外容易倾覆。
故而雄州将军将他的五牙座船让了出来。
五牙船坚牢可靠,宽大平稳,船工久经风浪,经验丰富,正适宜在浈水急流之中行驶。
饯行的晚宴上,慕成的长史徐宾在敬酒时委婉地向李洪说明此事,李洪连声感谢,心下暗自得意,不免向李蕙仙低声夸赞了慕将军的一番好意以及审时度势的明智。
其时去唐未远,遗风犹存,岭南风气又向来宽松,因此宴席之上,各家女眷与男宾混杂而坐,李蕙仙与李洪身份最尊,同坐于宾位首席,与慕成夫妇相对。李蕙仙是待嫁新娘,稍稍做了一点掩饰,额前垂珠,遮住了上半张面孔,不过并不影响她的视线与动作。
李洪侧身与她说话,李蕙仙微微低头颔首,带笑不语。
无论如何,她是唐主册封的宁韶郡主,又将成为韶州节度使夫人,所以平清远麾下的大将,才会这样尊重礼敬。
那游方僧所说的故事留在她心底的阴影,被眼前这番热闹繁华,悄然遮盖。
李蕙仙心神略微放松下来,一边听着内厅宾客的谈笑,一边不自觉地留心着外厅的动静。
内厅由慕成与他的夫人冼氏做主人,在座陪宾者多是雄州文官与女眷,另有一部女乐,细细歌吹;外厅则是慕成的部将与送嫁的唐军将领。武将粗豪,饮至半酣,不时有人纵酒狂歌。
李蕙仙被选定出嫁之后,便有人每日教导她岭南语言风俗,这一路上,不敢松懈分毫,大有长进,是以将雄州将领唱的那些歌词听了个大概,多是民间俚语小调,大意是炫耀自己上山拦虎、下水摸蛟的威猛,嘲笑敌手的懦弱胆怯、有心无力。两国将领,间或又相互笑骂灌酒,听起来很是热闹融洽。
李蕙仙的嘴角不觉浮起轻快的笑意。
席间李洪由慕成陪着往外厅敬了一回酒,过后外厅的武将又相继进来敬酒。李蕙仙连喝了几轮,有些脸热心跳,身后的侍女察言观色,陪她下去更衣时,端了蜂蜜水来为她解酒。
用冷水洗了脸,重新敷上脂粉,侍女扶着李蕙仙从侧门进来,往内厅走过去时,内厅中忽然爆出一声大喝:“我没喝醉!”
内厅立时安静下来。
李蕙仙一怔,停住了脚步。
听口音是慕成的部将,她还是不要贸然出现为好,以免日后见面尴尬。
慕成似乎责怪了那人几句,仍是说他喝太多了,让他下去好生歇息。
那名部将“呵呵”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古怪:“大哥,宁韶郡主还未曾入韶州,你便已经将她当作主母来敬着了,唯恐有哪一处不周到。当年姚夫人在时,大哥可从不曾有这般殷勤啊!”
听这称呼,那名部将应该是慕成的幼弟慕戒。慕成当年兄弟七人追随平清远征战,功勋卓著,但最后也只他与这名幼弟幸存,因此颇受优待。慕戒每次出战都奋勇当先,不顾生死,号称“拼命七郎”。离了战场,仍然放纵成性,在雄州向来肆意妄为,也难怪得今晚这般郑重的场合,会不管不顾地跳出来大撒酒疯。
慕成没有说话,冼氏急忙笑道:“七郎喝多了,郎君你别和他计较。”随即又转向慕戒道,“七郎,今日有远客,有事且待回去再说如何?”
慕戒不知是借酒装疯还是酒德太坏,不但不肯听冼氏劝诫,反而在推搡之间将那几个过来拉他出去的文官都掀翻在地,又踢翻了好几个条案。李洪和几位送嫁的唐国文官,脸上都是一阵青一阵白,难看得很。
慕成脸色铁青,低喝了一声,四名亲兵手执长棍应声而入,两两为伍,两条长棍当头劈下,慕戒虽在酒中,一听到风声,本能地抽刀转身,挥刀抵挡,但在此同时,另两条长棍在地上一挑,棍头同时扫向慕戒脚踝。慕戒措手不及,被敲个正中,双腿一软,臂上也使不出力,转瞬之间,被四条长棍牢牢卡住,身不由己地跪倒在地,腰刀也“当啷”落地。
又有两名亲兵随即拿着长棍进来,将慕戒绑了出去,架在外厅大门外的长凳上,执刑的亲兵早已等在那儿。
慕戒一声不吭地挨了三十军棍。
李洪等人神情都有些震动。他们没有想到,平清远麾下大将治军如此之严,哪怕是唯一幸存的幼弟,纵酒失德,也要被结结实实地敲上三十军棍。这是与唐国很不相同的治军之法,无怪乎平清远能够在短短十余年之中,从一介步卒,成为一方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