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阙渡又倾身,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
一落地,肌肤隔着衣裳接触到铭文。那勾勒着铭文的乌血便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样,不约而同地流向扶窈的身躯。
扶窈看不清楚身体下的情况,只感觉到一阵灼热缓缓传进体内。
那被炙烤灼烧一般的感觉,让她清醒,却又叫她难受。
到最后,实在是太难受了,以至于甚至都维持不了清醒。
彻底被痛意吞噬时,除了白雾的交代,扶窈只剩下一个念头——
天命错了那么多,但至少有两句是对的。
她不只会离奇死亡,还会被阙渡一剑穿心。
阙渡也的确会心甘情愿地把心头血给她。
就算她将任务从救赎大魔头,变成了直接动手见血。但兜兜转转,命运仍旧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上。
可真像是一段孽缘啊。
……
外边突然响起了那厚重的钟声。
一下接着一下。
以太极殿为中心,整个皇宫都被那无形的阵法笼罩起来。
热闹之下,是让人不敢言说的诡异。
好在这偌大的太极殿里,如今只剩阙渡跟扶窈两个人。
无论殿里发生什么,都不会再为外界所知。
怀里的人一下又一下地咳出血,他面无表情,只轻轻地抚摸着她脑后的青丝。
动作像是安抚,可那脸色实在不像。
光看男人的面庞,只会觉得他如同一副行尸走肉。
只要这俊美的皮囊垮掉,就会露出那已经枯败腐烂的内里。
阙渡出着神,脑子里回忆起那禁术的流程。
等左半圆的血全部倒流进扶窈体内。
用他的本命剑捅了她。
扶窈的魂魄,便会连同右半圆的血,一起流入魂灯,被强大的灵力与怨气炼化。
然后,他就带着这盏魂灯,抱着她的尸体,走到万岁山上。
那里正好就是阵法的死门,是施展禁术者选择自刎最好的地方。
最后,他们就会变成两个冤魂,一生一世,纠缠不清。
阙渡重新搂住了扶窈,将她揽进怀里,下颌轻轻抵在少女脑袋上。
如此。
既可以离得很近。
又可以不用看她现在的表情。
男人的脸庞上没有恼怒,没有慌张,没有任何情绪。
如一潭死水,像是疯子走火入魔前最后的平静。
便是开口,声音也很低很低,除了他自己以外,便是扶窈恐怕都听不清:
“马上就不疼了。”
灵力顺着他的掌心,不断钻进扶窈的身体里。
那灌入的总量,已经足够一个中高阶的修士再修炼十几年。
然而对怀里的人来讲,似乎却只是杯水车薪。
随着连绵不绝的钟声。
扶窈开始还只是咳出血沫。
很快,双眸里,鼻尖下,乃至两边的耳廓,都开始溢出一缕一缕叫人心惊的血迹。
七窍流血,这天底下最大的酷刑也不过如此。
她在喊疼。
又在催他动手。
一声一声的,已经被撕扯得不成音调,若非仔细去听,甚至都听不出她在说什么。
阙渡不停往里灌输灵力,却仍像是没有用处。
“你还,还不动手……”扶窈几乎只剩最后一口气,“是不是,就是想,借机,报复我……”
那唇里每吐露出一个字。
阙渡的心腔就随之难以控制地振动一下。
他其实是在等这第八十一道钟声。
邺礼里,帝后大婚,祀钟自午时响九九八十一次,钧天广乐,是为礼成。
何况,阙渡心知肚明,扶窈的魂魄迟早要被炼化,
活着时,至少他还可以用灵力渡过去帮她,替她缓解些许。
进了魂灯,便只有扶窈自己熬过去了。
恐怕会难受一些。
可那么多考量,出口,偏偏又是另一幅语气:“当然。”
“疼就忍着。你多次置我于死地,受同样的苦楚,也算——”
也算,一笔勾销。
可他偏偏就说不出最后那四个字。
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不确定与恐慌,好像说出来,他跟扶窈就会前尘散尽。
而且,怎么可能一笔勾销?
那些终年不散的仇跟恨,就应该像他们马上要成为的怨鬼一样。
得一直维持到这万物死绝,天道毁灭。
可便是等祀钟响够八十一次,召出剑,阙渡也只是将剑柄攥在手里,难以拿起来。
他曾经拿这把剑杀过很多很多人。
可这一次,跟以前都不一样。
他也曾经在无数个日夜,咬牙切齿地想过要将这剑捅穿扶窈的心口。
可事到如今,明明知道就算她死了,他们也会再见,仍旧心生一种荒谬的胆怯。
没有任何大仇即将得报的畅快。
阙渡听见少女的声音,自怀里,又像是自很远的地方传来,语无伦次,词句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