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太迟了。
鸾丹全然破碎,这具身体灯枯油尽,再无支撑,就算巫医来,也依然救不了她。
许久过去,那些巫祝巫医能施展出来的,也只是一些聊胜于无的招数。
扶窈费力抬起脸,望见那戾气凛冽的下颌,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一下,那跟着咳出来的血就多一抹,落在阙渡的帛袍上,她自己的衣襟上,随即便从鲜红变得黯淡发褐。
实在是太狼狈了。
可她眉眼间的神色却与之截然相反,正映着神宫里的灯火辉煌,熠熠动人,半点没有将死之人的枯败。
紧接着响起的声音断续破碎,又足以让人听清:“这就是……咳,我送给你的,生辰礼……”
阙渡几乎要将牙咬碎,强迫自己将视线定在那老巫祝身上。
不去看她那得逞的表情,以免一开口,就泄露了那滔天的,叫人难以承受的怒火。
她又骗了他一回——
不,这都算不上是骗。
从始至终,扶窈说的都是实话。
她只说了要送生辰礼,然后又提及了剑穗,模棱两可地误导了他而已。
反而是他自己蠢到这种地步,竟如此轻易地钻进了这个显而易见的圈套。
竟然真的在那一瞬相信,扶窈会给他准备生辰礼,亲手编一根剑穗送他。
怎么可能?
他的生辰之前,这个人笑盈盈地说答应要给他办一个只有他们两个的生辰宴。
隔天就把匕首捅进了他的心口。
这一次又不例外。
说那些软话,只是为了调虎离山。
他居然蠢得能被同样的招数骗了两回。
阙渡极力克制住不理会怀中的少女,偏偏扶窈还要自顾自说话,“你现在……是在气我竟然真的敢去死,还是在气自己竟然又信了我一次……?”
极度虚弱的声音,却像一把重锤砸落在了听者心上。
——在发现她骗着支开他自爆内丹之后,到底是在恼怒自己又一次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还是惊慌她竟然真的自爆内丹,不顾性命?
谁知道呢。
连大魔头自己都不清楚。
或者说他是不愿意去想,宁可自欺欺人。
垂眸,他明明已经盛怒,但往着那张比昔日都要苍白不堪的面庞,却又忽地说不出话来。
喉结滚动着,过了好久,才终于从薄唇里一字一字挤出了那干哑生涩的质问:
“第三滴心头血,你不是还没有拿到手,容扶窈,你怎么——”
怎么能死?
怎么敢死?
……怎么敢在欺骗他,愚弄他,利用他之后,想要这么潇洒地抛下他离开?
扶窈却没有回答他,又咳了出来。
这一回咳出来的那发黑的水液,几乎已经不能被叫做是血了。
身旁,老巫祝一只手探着她腕边脉搏,一只手杵着拐杖,支撑着险些站不稳的身体,越是试图救下扶窈,脸上神情中便越是透出犹疑与惊恐来。
他不敢亲口说出圣女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回天乏术。除非神仙来了,否则无论如何都救不回来。
可谁都能从他的表情上读出这件事情。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只是未到扶窈咽气那刻,他们都不敢,也不能承认圣女确实要死了的事实。
扶窈不用去看那些人的表现,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她比他们都更要清楚自己的状况,伸出手,用尽最后为数不多的力气,揪住阙渡的衣袖。
“来多少人都没有用的,事到如今,只有……”她深吸一口气,“只有那滴心头血可以救我。”
生死人,肉白骨。
唯有那滴心头血可以做到。
——这就是她的目的。
到了最后一刻,大小姐满脑子也只有自己的渡劫任务而已。
四周万簌俱寂。
那双阴翳如山雨欲来的眼眸垂落在她脸上,男人的声音一下子阴冷下来:“救了你,然后呢,看着你远走高飞?”
“容扶窈,你拿命相搏,就为了赌我会救你,会心甘情愿地成全你?我告诉你,我宁愿你——”
“那你就宁愿我去死好了。”
扶窈实在是太累了,甚至连眼睛都没有多少力气睁开,也没有力气再与他争辩。
便是得知自己有可能又赌输了一回,心里也实在没办法产生太大的波动。
这干枯的身体不容许过于激动的情绪。
“赌输了,不过就是去死而已……总比日日留在你身边好。”
她不知道大魔头那番话里有多少真心或者假意,但她说的话,都是真的。
大不了就死了,然后任务失败。
她早就想好了,也承担得起的后果。
然而有人承担不起——
“无论是想要那滴心头血,还是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死了,容扶窈,我都不可能让你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