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扶窈并未露出受伤的端倪。
她正了脸色,言归正传:“阙渡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你不是说过,他的骨血为凤凰羽所排斥吗?”
“嗯,但我也说过别的——”
青年的语调如静水流深,捉摸不透情绪。
“皮肉带的东西,是很难抹去,又不是不能抹去。”
他点到为止。
扶窈突然有了丝猜测。
随着那念头升起,心底都不由自主涌上一缕缕寒意,连同手脚都跟着冰凉起来。
但她还是下意识自欺欺人:“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明明懂的,只是你不敢相信罢了。”
贺敛半垂着眼,没有看她,却仿佛已经看透了她这一刻的心绪。
随后,才继续道:“他用所有修为做了一个有来无回的阵法,将我们两个置于阵法当中。”
他说着说着,视线突然回到了她的脸上。
“然后,他选择了自毁经络。”
“换血。”
“剥骨。”
“抽髓。”
说着,或许是想到当时阙渡痛不欲生的情景,三皇子殿下不禁笑了起来:“我彻底晕了过去,一点反应都没有,最痛苦的时候都在昏迷中熬过。”
“可阙渡当时清醒得很,可能比任何时候——
都要清醒些。”
扶窈紧紧咬住唇,贝齿几乎要将唇瓣反复碾磨出血。
手都跟着微微发抖,连带着心跳也一并紊乱起来。
太荒谬,太离奇了。
以至于她出于一种本能的自我防御,甚至下意识甚至拒绝仔细去听清贺敛说的每一个字,不愿意去被迫想象出那天塔外的画面。
可那些画面,却不受控制地涌进她的脑海里。
耗尽一身修为,亲手撕扯自己的经络,剥段自己的骨头,抽掉自己的精髓,最后流干那一身的血,彻彻底底取代另一个人,只剩下三魂六魄和一副皮囊还算完整——
她不知道,那人是怎么在做完这些事情,一步一步走上天塔,走到她面前。
又笑着,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地说出“只是不够轻易而已”。
难怪捏碎那鸾丹的时候,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刚刚经历过那人间惨剧般的事故的人,怎么会畏惧仅仅是生不如死的痛楚?
无论是他足以使出这种招数的修为,还是他竟然肯亲手使出这种招数的决心。
都足以叫扶窈不可理喻,又难以置信。
她甚至有些反胃,这两天一夜只装了一点米糊的胃部如同被烙铁灼烧起来了一样,叫人翻江倒海的恶心、难受、想吐。
理智叫扶窈赶紧清空那缠成乱麻的思绪,可偏偏脑海不听使唤,一遍又一遍回想起天塔之上,阙渡的样子。
她真没感觉错。
那时候的阙渡,跟借尸还魂的怨鬼有什么区别?
容大小姐不得不承认,这一局的确是她应该输。
在这之前,她甚至都想不出这么可怕,又无限近乎于自毁的招数。
一个人能义无反顾又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她怎么可能料得到,又比得过?
而且,难怪……
他现在昏迷的时间比她还长一些。
当时修为散尽,阙渡肯定是全凭恨意撑着最后一口气,出现在她面前。
后面还拉着她坠下山崖,已经算是意志力坚决得惊人了。
可如果一个人内里全部都是伤,便是意志力再坚决,也不会支撑太久。
阙渡那时已经到极限了。
“你看上去不太好。”贺敛又闭上了眼,躺回去,“需要回去再休息一下吗?总归我三天之内是不会死的,你可以休息一下再来找我。”
扶窈紧握成拳,指尖掐进掌心,硬生生掐出血来,才冷静下来,瞥向他:“你怎么这么确定?”
“他不杀我,是因为那阵法用了他的一魄做桥梁。如今那一魄还在我身上,没有完全抽开,至少要等三日。”
贺敛说。
那么诡异的阵法,扶窈都未曾听人提起过。
可不光是阙渡能施展得出来,连贺敛这个凡人,看上去都对那东西了如指掌。
如果他事先知道有这种邪法,为什么不提防着,或是跟她提起,让她注意些?
还是说,他故意的?
可他现在落得这么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失去一切,接近于众叛亲离,总不可能是自己求来的吧?
扶窈摁下那些念头,望向他的视线重新冷漠下来。
少女语调轻轻,却蕴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那看来,若我杀了你,兴许——”
“人少一魄,又不会死,七魄对应七情,失去者只是会疯癫或痴傻。”贺敛面对她的杀意,也不着急或恼怒,冷静提醒,“这应该不是你想要的。”
扶窈抿起唇,收起了那刚刚漫开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