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自然有人想要了解这位龙骑的过去,经人一打探,众人这才得知,贡萨洛的父亲早年是一位小贵族,贡萨洛本人还曾是僧院学校里的优秀学生,未来极有可能成为一名修士。
后来父亲因罪流放至圣雷监狱,相应地,他被送往救济院,在那儿与众多罪犯的孩子们一同长大,最后开启军旅生涯。
闻言,贡萨洛眉头微微一动,没有被激怒;而是依然端坐,绿眸深处的情绪变幻莫测,复杂难言。
原是挖苦自己的一句话,却一下子勾起了贡萨洛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当初流徙时的记忆。
他曾走过战区,亲眼目睹狂沙是如何将大地母亲变成一片荒芜,植物如何在一天内迅速衰败:途径一个自由城邦,周边的花草早上还浸在春季温养中,结果第二天再出发,一块地方的池塘干涸,植被全部枯萎了。
这使他深受刺激。
若没有滋养生灵的水源与植物,他们该怎样享受若神带来的恩惠,万物又该如何存活?
而他也见识到几年以来,因为局势的变化,教徒之间逐渐分化,成立新的教派——然而“自立门户”后的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好的改变,反倒几乎彻底沉沦世俗。甚至有人想要修改教条,或者利用若教去行骗——这即是他最终转化为原教旨信徒的最大诱因之一。
融合派也同样由此而生。
可□□苗头初现,这些倡导所谓世俗化的新若教教徒们却压根不理睬,没想过引导或阻止。可以说,融合派发展至今,其猖獗之态,与他们的置之度外有着若干联系。
贡萨洛的胸口膨胀又回缩,阖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注入了坚定。
他铿锵有力地开口。
“问题恰恰在于他们背叛了母亲让我们共处的叮嘱。这些罪犯倘若真的将受害之人看作一个人,一个同样具有生命、流着同一份本源血液的人,那他们绝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律法的限制,意味着他们也将付出应有的代价。
“狂沙亦是如此——它们蚕食孩子们的生命,我愿意为母亲、为万物、为大地一战!母亲不会容忍它们残害孩子,便由我来铲除狂沙好了。从流放那天开始,我已经把这一切当做为我父亲的赎罪。”
旁侧的厄尔诺迟迟没有饮入一口麦茶,茶杯悬在嘴边,愣愣地注视贡萨洛,终于第一次从搭档口中了解更多的入军原因。
“我请问您:‘邪恶’该如何定义?”
贡萨洛话锋一转,质问司铎。
“私以为,这些符号一样的东西都是人类后天给它们赋予的,不是母亲,更不是由‘邪恶’本身去定义。”
司铎也从惊愕中回过神,不知他心里想了什么,抿唇凝视贡萨洛几秒后,方才反问。
“在你眼中,狂沙是怎样的存在?……看呐,它不也是由你定义的吗?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愿意接纳它们,把这等秽物视作同胞兄弟?”
贡萨洛当即给出回应:“若狂沙没有侵害万物,不去强吞那绿植,吸干河流的生命,使万千人流离失所,叫大地变成一片生灵涂炭之景……我自然会将它们看作胞兄胞弟,和万物生灵平和共处。”
“天真!难道狂沙生来纯洁,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才来祸害世间的吗?!”司铎陡然拔高嗓门,夹枪带棒地说。
“这话你该问狂沙去,我又怎么晓得它们到底在想什么。我只知道狂沙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行径,当它们真正犯下恶行的那一刻,才是有权审判为恶之时。”
从指摘对方的理解开始,贡萨洛与司铎的争吵便一发不可收拾。庙宇因四处敞开的窗洞而无法将声音放大,像教堂那样将话语从墙壁上弹回来。
但在这小小一隅,剑拔弩张的气氛再度升起,几近可以化为实质,窗洞也被俩人的质问声填满,偌大一座庙宇憋闷得可怕。
一只鸟儿闯入庙宇,像一个迷失方向的旅客,选择在神像头顶歇歇脚。
它茫然又好奇地歪歪脑袋,浑然不觉氛围的紧张,低头打量着地上的人类,偶尔啄两下神像的枝条发丝。
庙宇因小鸟沉寂片刻,贡萨洛收回视线,太阳穴隐隐发胀,细软的嗓音略带烦躁:“总之,我不相信有天生的恶。”
司铎听到什么笑话般纵声大笑。
鸟儿受到惊吓,连忙扑腾着翅膀飞走,一根羽毛摇摇晃晃飘落,宛如左右摆动的摇篮,擦过襁褓的边缘,然后静静睡在地面。
“当然有天生的恶。”司铎意味深长地说,“只是你没见识过罢了……”
“你会发现的……贡萨洛。你所做的一切,包括未来将要践行的事,都是对消除恶孽的另一种阐释;恰恰是我们所信奉的、执行的另一种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