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蓝还没尽数褪去,草地挂上一点阴霾的灰。
士兵们接近一座座简陋朴素的房屋,远远就能望见——大家背上或脚边拖着包袱,臂弯抱着孩子,对他们翘首以盼。
眼中的渴盼,不比曙光微弱。
前一天,村长已经得到消息,他挨家挨户传达通知。橡树村整整一天都在忙碌,然而人们异常沉默,这样的气氛持续到士兵策马亲临。
村长迎上前,希莱斯与他交涉。没有寒暄,只简简单单确认一句人数,后者立即吩咐行动。
争分夺秒才是必要。
见将领一招手,士兵们走向排成长列的村民,帮助他们将包袱扔上车,把孩子放进缝隙里。
士兵有些意外,他们原以为包裹会很多。事实上,所有东西放置完毕,辎重车仍有不少剩余空间。
而村民的表情也比想象中平静。任谁知道要打仗,离开家乡去往新地方;生存面临危机,今后日子难以想象……这样的情况,没人能气定神闲地接受。
男人眼下覆盖青黑,女人眼圈微微肿胀。每一位成年人模样憔悴,内心的恐惧却传递不到面容上——他们连递来孩子的手都是稳稳的,好像很信赖士兵。
“妈妈,我不想坐车。”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半蹲着站起身,弯下腰,在一堆包裹里艰难地爬行。
车板因他的动作有些摇晃,其他小孩子害怕地抓紧木板边沿。
“听话,雅恩,不许胡闹!”母亲的声音从一个马背上远远传来,终于控制不住某些情感,叫破了音。
男孩瘪瘪嘴,看着即将启程的队伍:“马不是没坐满么,我想骑马。这儿好窄,脚缩得好难受。”
“雅恩!”
父亲正想叱责,下一刻,将领大人出声。
“我载着他。”希莱斯道。
夫妇二人面露惶恐。
“大人,不用听小儿胡言乱语……”
将领大人回以安抚的微笑:“没关系,马确实空缺位置。与其孩子在辎重车上蜷得难受,一路上可能出现别的情况,不如我现在带着他,望二位放心。”
说得太客气,放心倒是肯定放心。只不过要给大人们添麻烦……
夫妇见自家孩子迫不及待地跳下车,两人对视一眼,无奈叹气。算了,回头再收拾皮猴儿子任性。
灰影、蝎尾的两面旗帜迎风飘展,队伍正式出发。灰与黑的人影背后载着民众,有的村民会骑马,一人分到一匹,与家人一起同乘。
男孩不知道希莱斯穿了硬皮甲,后背触感硬邦邦的。
龙骑士的身体这样坚硬吗?好厉害,他心想。想抬头看一看大人,结果发茬对胡茬,两人都被刺得有些痒痒。
希莱斯轻轻勾唇,男孩拧着脖子,愈发目不转睛。
但是,大人看起来好累啊。胡茬像爸爸新长的那样,眼里红红的丝线真多。他纠结地抿起嘴巴,如果疲累能换来钢铁一样的身躯,他选还是不选……
小孩严肃地皱眉,一副思考某些重大抉择的滑稽样子,希莱斯被逗得发笑。
“不舒服吗?”他问。
男孩摇摇头,转回酸疼的颈项。
“骑马很开心,可是爸爸妈妈不高兴。昨晚就一直闷闷不乐。之前有一次……我记得不太清楚,反正那天他们是哭着喊着把我送上车,差一点点没跟上来。”
“你们搬过一次家?”希莱斯听出言语之外的事情,用孩子易懂的方式询问。
“是的。”果不其然,男孩重重点头,“被狂沙抢了家,再也回不去了。”
他还神秘兮兮地把手遮在嘴边,说悄悄话似的告诉希莱斯。
“我偷听到昨晚他们讲话啦!家里攒下的钱全部当做盘、盘什么蝉,妈妈很苦恼,不知道搬家之后该怎么办。爸爸说,保命就好,日子苦一点没关系。”
男孩像分享秘密一样,只顾着转述,神情还有些兴奋。他不懂,却不代表希莱斯不明白。
贡萨洛背后的村长听见对话,艰难地开口。
“唉,确实是这么一回事。村里大多人是以前逃难来的,有点钱的人,早就去往更好的地方。橡树村的一户户人家,基本没钱再付路费,索性留下来,还能受各位庇护。”
“金城湾能够支撑到现在,少不了大家的支持。”
“有您这句话,我们就知足啦。”村长的话音像叹息一样厚重悠长。
驻守边境线的一年里,希莱斯知晓橡树村对金沉湾的奉献不比他们少。食物、布料、粮草等等物资,一部分由村民共同出力耕种制作。
士兵拿刀弄杖,民众靠的一双手——日复一日辛勤劳作,给边线的战士们送来源源不断的补给。
他们也是参战的一员。
全境生存危机之时,百姓的血液供养军队,用成千上万人的苦难和泪水换取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