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猝然望向希莱斯,满眼不可置信。
他神魂分离:脑海不可抑止地随着描绘去想象;身体则看着,看这位将领如何用平淡随和的语气、用柔软的唇上下轻碰,说出那样残忍冷酷的言语。
“能活人么,科林。你的父老乡亲,你接触的一草一木,能在酷暑、炭火与黄沙中安然存活吗?”
“我……”
“炼狱当中挣扎的人,谁甘受折磨,谁自愿?”希莱斯情绪并不张扬,话语却咄咄逼人。
“怕送死,对不对?”
他一针见血,叫众人面红耳赤,想反驳,可嗓眼吐不了话。
不远处,一道银白身影藏匿黑暗中,将操练场的一切纳入眼底,收入耳中。
“随便去问问,金沉湾的各个前辈,谁不怕送死?”
牛鼻基里尔始终蹙着眉,闻言,他张口:“您呢?”
希莱斯认真回应:“我可以坦然告诉你们,我怕。我担心守不住乡土,保不住手下士兵,更害怕意识消散,现在拥有、珍视的人与物,统统化为一场幻梦。”
吉罗德呼吸沉重,牛鼻基里尔目光投向他,他旋即颔首,认同希莱斯的每一句话,包括畏惧死亡。
“扪心自问,没人自愿呆在这里饮沙吃血。畏惧是人之常情,而世上违背本心,依然需要做、需要承担的事情多了去。”
希莱斯续道:“对此,我不责怪大家。只想阐述清楚,金沉湾的每一员与各位其实非常相像。”
“相像”一词,使新兵们心中触动,纷纷抿紧唇。
“至于为何畏惧,却仍然决定赴死——问题的答案,交由各位去寻找。近期,你们下午的劳作执勤,我会重新分配安排,后日便能执行。”
龙族新兵吞咽唾沫,忐忑道:“啥样的安排?”
或许是惩罚吧……例如挑重活派给他们干。新兵们暗自揣测,心头失落。
“和老兵一起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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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将领叫大家捉摸不透,丝毫不按常理出牌,没人知道希莱斯的用意。
当然,由于混淆是非,诬陷并冒犯教头,明天依旧得领罚,平摊到所有人头上。
新兵们无心讨论和指责,心脏的疲累胜过身体。尤其一席根本称不上说教、不过摆明事实的话,凝成一块重石,压在人人心口,喘不动气。
时候不早,将领遣散众人,放大家度过金沉湾的第一个晚上。
牛鼻基里尔则停留原地。
“何事?”希莱斯脚步一顿,回头望向少年。
“那些深明大义的言论,讲给他们听便罢,我没那么好骗。”基里尔双手抱臂。
希莱斯无奈,这小子难对付,跟牛一样倔。总不可能卸责给尼古拉大人,瞧他领回来一群什么孩子。
不该互相推诿,但不可否认的是,某种方面上,金斯顿作为教头的确失职了。
想当初马可曾任教官时,除却日常训练,在思想上,便时常开导他们这批龙骑。
那会儿大字不识一个,抛开本能作祟,对于上战场,大家丝毫没有怨言——为何?因为马可大人一遍又一遍地跟他们反复强调,他曾经目睹狂沙干了些什么事、摧毁多少家庭、民众过得怎样苦……
“名字。以及,你的理由又是什么?”他问。
“基里尔。”牛鼻基里尔歪着嘴巴,拿舌头抵住腮帮,此举十分轻慢。自认都要被罚了,再受些罚也不打紧,不如一吐为快。
况且,指不定能顺遂。“少我一个无所谓,龙族本身派不上多大用场。”
希莱斯当即冷下脸。
基里尔装作不在意长官的神情,尽力忽视心尖的抖动:“蕃石箭矢对付狂沙绰绰有余,轮不到‘龙息’。”
“没人与您提过吧?据我了解,绿洲阵营好像根本没打算将此事告知众人:频繁使用‘龙息’,实际上对龙族是有莫大损伤的,而且无法挽回,更不必说战场上得消耗多少。”
“不知道为啥大家都不愿意知会人类此事……”
“狂妄自大的小鬼。”
清冽的嗓音浑似一支冰箭,陡然射向此处。
第73章约定(二更)
银白长发的男人从黑暗中现身。他穿得单薄,衬衣领口敞开,颈部与锁骨的光泽一览无遗。
像润滑而锃亮的银白鳞片。
牛鼻基里尔神思恍惚,对上一双漂亮如蓝宝石的眼睛,熟悉感扑面而来。
他一定在哪儿见过……昔日父母尚未入狱,带他去各家贵族造访做客,参加宴会时,见过极其相似的惊艳同族。
可惜自己太小了,记忆模糊,更多为不确定。像一场印象尤深的梦,一觉醒来之后,反而很快忘却,只能靠某些时刻捕风捉影地回想。
“一年光训练身体,脑袋毫无长进,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