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遭,注定成为他们的永别。
今后挡在他们中间的,是厚厚宫墙。
润润给了他所有积蓄,张佳年无以为报,便将自己珍藏多年的玉枕送与润润。
两处相思睡一枕,今生也算做夫妻了吧?
枕头上零零碎碎挂有几片黄花玉髓,不是什么珍贵物件。教习嬷嬷仔细检查,确认没什么差错,才把枕头丢给润润。
昏暗的房室内,润润静静抚摸着玉枕。张佳年的半缕头发,还残留在枕头缝隙间。
他向来这么粗心大意。
润润想起过往,傻傻笑了。
笑着笑着,又怔怔哭了。
·
五日后,秋气潇潇,天空极高极淡。
一行大雁滑过碧空,润润身着银绣白蝶曳地长裙,打扮得宛若明珠美玉般,叩首拜别王爷谢寻章,谢他提携之恩。
谢寻章破例到府门口送她,带着岁岁。
“入宫后该怎样侍奉陛下,明白吗?”
王爷送润润入宫,是让她和贵妃娘娘争宠的。若她不思进取,敢反过来忤逆王府,左右岁岁还在王爷手中,有岁岁好受的。
“奴婢明白。”
谢寻章挥挥手送她上轿。
岁岁一双妙目湿漉漉地凝望润润,含□□诉。
王爷给润润配了个随身侍女,名叫锦书,算是她的陪嫁。
名为陪嫁,实为监视。润润在宫中有任何风吹草动,锦书都负责第一时间禀告王爷。
皇宫壮丽巍峨,凸显王者气度的澄黄琉璃瓦,一座座金红相间的雄浑宫殿,神秘而凝重,庄严而不容丝毫亵渎。
抬眼四四方方的蓝天,处处披坚执锐的卫兵,令人恍惚间大气也不敢喘。
波光粼粼的御河河畔,耸立着一座金漆雕镂的楼,红色大柱支撑,每根大柱都盘有栩栩如生凤凰——那叫作摘星楼,即将竣工,是陛下特意为贵妃娘娘二十芳诞建造的。
“记得,皇宫中唯有一位真正主子,便是陛下。陛下最疼惜的娘娘,窦贵妃。”
“你只是夜里服侍陛下的工具。”
一旦踏入真正意义上禁庭的范畴,便不得再乘轿辇。
润润被从偏僻小侧门抬入宫后,教习嬷嬷领她步行甚久甚久,才到一座貌不惊人的静僻小宫殿——翠微宫。
润润暂时住在翠微宫的东厢间。
东厢间一般是一宫主位的居所,九嫔以上才有资格居住。虽陛下尚未赐润润正式名分,但从她出身来看,太高不了。
只因陛下践祚时日尚浅,后宫空闲,她才能暂居东厢间。待来日一宫主位到来,她还要腾地到更偏僻位置去。
内务局不苟言笑的蒋公公到来,送来两名婢女,两名太监。
一袭桃粉雾绡裙裾,两根素簪,一柄翡翠琵琶,是今晚润润拜见陛下时所需的行头。
润润怔怔凝视铜镜中雪清玉瘦的自己,忽然感觉有点陌生。
教习嬷嬷跟她重申面圣礼仪:跪,要双手叠地以额抵手,陛下不叫起身不可擅自起身。
起时,要低眉顺目,永远弓着腰,万万忌讳直视主子双眼,乃大不敬。
在陛下面前要自称“奴婢”,待陛下正式赐予位份后,方可自称“臣妾”。
按照祖例,嫔妃侍寝向来戌时入长信宫,四更天出长信宫,从没有彻夜留睡的规矩。
今上比之先帝更淡漠禁欲,入睡时不喜枕畔有人,因而恩宠过后,润润须得规规矩矩穿戴好衣衫,跪安而退。
妃嫔中有资格与陛下同床共枕的唯有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怀有身孕无法侍君,陛下才赏脸召幸润润,否则凭润润这样卑贱的身份根本不配侍奉天颜。
此刻陛下尚在仪景殿和诸臣参议政事,约莫还要半个多时辰才得空。润润要先沐浴熏香,梳洗打扮干净得体,恭候陛下。
润润心中害怕,她从未瞻仰过天颜,更深深畏惧皇宫种种严苛规矩,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犯错被拖出去乱棍打死。
琵琶曲已被她默默复习过好几遍,嗓子也暗暗清了好几遍。
想到即将侍奉陛下这样一个陌生男子,饶是嬷嬷教过礼仪,润润仍浑身筛糠。
漫长等待,终于熬到敬事房刘公公传口谕。
“陛下唤永安王府的小主过去。”
润润心跳绷到极点,怀抱琵琶,拖着长长桃茜裙跟在刘公公身后。
天色浓得像墨水,一路除去宫人谨言慎行的走路动静,鸦雀无声。
修长柳树叶在夜风中微微浮动,每走几尺就逢一盏明黄宫灯,映亮脚下汉白玉石阶。
长信宫,殿堂漆彩凤,妃嫔承宠的地方,庄严而熏暖。
明亮光芒从内殿透出来,润润紧掐的掌心完全被汗水洇湿,抱在怀中的玉琵琶也似有百斤之重。
她实在担心自己一会儿面见陛下时,会因呼吸滞窒而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