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数那么多朝代,所向披靡的将领或御驾亲征的帝王都难逃这一道理,或多或少落下各种各样的伤病。
有的可能只因旧日箭伤复发而当场折戟,有的则中青年时就溘然长逝……
云今来到东厢,在门前驻足。这里比前院宁静许多,隔着薄薄窗纸依稀可见大夫在给霍连针灸。
细长的银针一根接一根刺入他身。
有的需要捻转,有的需要提插,一炷香后才拿开。
云今便等了一炷香的时间。
来之前她曾想过,待见了他,定要不留情面地骂他一通。
为何又是这样瞒她?他们已结为夫妇,有什么不能分担呢?
可现在,她一路穿行见到那么多伤兵,又在此地等候针灸,及至众人退下,心口愈发酸酸涨涨,责备的话早就融化殆尽。
霍连合衣躺在榻上,眉头皱着,感知有人向他走来。
步子很轻很慢,他虽目盲,耳力却极佳,听出是个女子的足音。
他不耐道:“出去,把门带上。”
声线极冷,这不是他第一回 说这些话,但定然是最后一回。
再有下次,便要翻脸不认人,“跟徐盛说,本将这里不需要侍女,右羽林军也不容许营妓出没。”
听那女子还在靠近,甚至俯下身来,呼吸洒在他额间。
霍连一拳砸在床板上,厉声:“滚!”
随后手上传递来属于女子的柔软,指梢带着些许凉意。
霍连浑身一震,无神的眼迸发出点点不可置信的光芒——这是一双他握过千百次,从前世握到今生的手。
“云今?”
第五十七章 西域行
云今的双肩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下, 涟涟泪珠将将落下,眼看就要滴在两手交握之处,她赶紧仰身往后退了退, 免得被他察觉。
可霍连握得紧, 她这么一退反倒没绷住,而是被拉得更近。
“你怎么来了?”
云今的手凉得很, 霍连双手将其握住仍没能暖起来。
他干脆牵起来放到被子里掖着。
云今任由他摩挲, 缓缓在床边脚踏上坐下。
高强度赶路的弊端在身子放松时全都显露出来, 关节酸软得很,她半倚着说:“你就那么肯定是我?”
开口时的鼻音霍连听出来了,他伸出手, 找寻着去探她的脸。
昔日再寻常不过的动作,现在做来却是要百般摸索。
但他也不是个傻的, 可以听声辨位, 很快就准确地握住云今的脸颊,给她拭泪。
泪水温热,渗入指缝,烫在他心口。
“徐盛…这些天徐盛往我这塞女人, 我都没收,你别误会。”霍连想起方才的事, 心里又将那姓徐的骂上几遍。
云今掐他一下,恨恨道:“谁要你说这个。”
“你倒是告诉我, 原本打算瞒我到何时?你就, 你就一点儿也不想我?”
泪珠子止住了,可心口还是发酸, 云今不无委屈地说:
“我还梦见你出事,托梦让我给你择一块风水极佳的墓地。我醒来想了好久, 觉得你应该不信这种堪舆,那么梦就是假的……”
“……笑什么!”
哭了一通身子热起来,云今将手往回抽,却被霍连探身过来半抱着将她拽上榻。
他还拍了拍她后腰,“陪我躺会儿。”
云今瞪去一眼,可他无法视物,也不知瞪给谁看。遂寻了个舒适的卧姿,偎进他怀里。
“我笑幺幺这么可爱。”沉沉的,他又笑了声。
还叹自己何其有幸。
从前跑两千里也要离开他的人,现在竟跑四千里找过来。
“幺幺。”霍连搂紧云今,紧密相贴的动作提醒他,这不是梦。
“我当然想你,但你先是你自己,再是我的妻,我不让他们告诉你是不想你在千里外为我挂心。你也有你自己的事要做,不是吗?”
云今脸颊贴在他前胸。
耳畔是他的心跳声,鲜活有力。
她也抱紧了些,同他讲:
“你以为我一拍脑袋就做出冲动决定吗?我当然是把将作监的事情交接好才来的,阿娘也有傅七他们照顾。噢还有阿福,我临出门,阿福咬着我的裤脚可怜巴巴看着我,但我还是没带它一起,希望等我们回去阿福不会被阿娘养得肥肥胖胖。”
齐氏手帕交养的一只拂菻犬就是白白胖胖远看跟座小山包似的。
他们俩见了直摇头,齐氏却眼前一亮说:“好有福气的长相!”
说到这儿,两人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笑罢室内却是一片阒静。
随后,衣物和被子发出窸窣响动。
霍连扣着云今的后脑,狠狠吻住,一点一点将各自的思念咽下。